“赵大人客气。”阮清川脱了大氅,交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文泉拿着。
他请了赵临坐下,自己也径直走过去坐在主位。
有丫鬟倒上热茶后,自觉的退下。
阮清川摆手也让文泉退下,他端起盏碗低头喝热茶水。
偌大的厅堂十分安静,就剩下阮清川和赵临了。
阮清川不说话,赵临自然也不说话。
阮清川喝了半盏热茶后,唠家常一般开口:“今儿还挺冷的。”
赵临一愣。
他是个武人,身体素质好的很,寒冬腊月里还能穿单衣,自然是不怕冷的。
但是赵临知道阮清川一贯是身体不好,又看他怀里抱着个粉色还带绣花的什么玩意儿……大概是暖手的。他好像在自家小表妹的怀里也见到过类似的。
赵临忍不住的抽了两下嘴角,“也确实挺冷的。”
他说完后,又补了一句:“阮大人要注意保养身体啊。”年纪轻轻的大男人,怎地就和小姑娘一样了,行动都要抱个暖手的玩意儿。
阮清川笑了笑,“我一直都很注意保养身体的。”
他说罢,还象征性地举起手里的汤婆子让赵临看。
赵临:“……”
他不想再和阮清川扯闲篇儿了,最主要是和阮清川扯闲篇儿也好像给人一种很难扯下去的感觉。
就很难交流。
赵临索性开门见山:“阮大人,今儿赵某前来府邸,是为了一件事情。”
阮清川抬眼看他,“赵大人请说。”
“三皇子深夜摸进了诏狱,具体怎么摸进去的我就不细说了。但是他走后,那关押宁家的牢房就少了一个人……”
赵临背靠着圈椅坐下,姿态十分闲适,“阮大人,我们是有几分交情的,我才会多事过来一趟。要不然,直接去面见了皇上禀告……想必这会儿也都乱套了。”
阮清川脸色还是如常的,眸子微眯:“诏狱是赵大人的地方。丢了什么人,又少了什么人,自然也是赵大人的麻烦。又碍着三皇子什么事?”
他记得朱由原曾经和他提起过,要把宁宏葛的幼子从诏狱里给救出来。他虽然已经警告过朱由原了,但是朱由原是皇子,未必肯听他的话。而且赵临都找到他这里了,没必要就是过来恐吓一番的,估计手里已经有什么把柄了。
“阮大人,您信不信的,说到底也和我没有多大关系。若是确有此事,赵某也不过是想让阮大人记着赵某今儿的这个人情。至于该如何处理,就看阮大人自己了。”赵临笑了笑,起身告辞。
他临走的时候,倒是和阮清川说了个时间:“明日午时,宁泽康一家老小都会拉去午门问斩,到时候清点人数少了一人……阮大人自己想想后果是什么吧。”
赵临眼光毒的很,平生从未看走过眼。这个阮清川是太子太傅,看着不声不响的,皇上和太子却都对他甚是倚重,特别是太子,几乎是言听计从了。
而皇上的身体也实在是到了要支撑不下去的地步,下一任继位皇上便是太子,这阮清川以后估计也是个把持朝堂的人物。他要是真的和阮清川成了对头,谁生谁死还真就不好说。倒不如提前把关系给趟顺了。
阮清川没有言语,招手唤了宋先生过来,让他亲自送赵临出去。
阮清川的大氅淋了雪,领口和袖口都半湿的。
文泉拿去了侧间让人点燃炭火,他准备先给主子烘烤一下大氅。才烘烤个大概,却听到阮清川喊他让去备马车。
文泉愣了愣,拿着大氅从侧间里走出来,“二爷,咱们还要干什么去?”
大雪下起来铺天盖地,都要封门了。
“去英亲王府邸。”
阮清川手里拿的汤婆子已然不热了,他随手放在茶几上,又嘱咐人让好生给收起来。
英亲王府邸位于东华门。
红墙,歇山灰筒瓦顶。
是典型的王室建筑,上千座房屋,十分的气派。
英亲王府邸的护卫也有认识阮清川的,看到他来了,立刻小跑进去禀告。
不出片刻。
朱由原身穿玄色团花锦袍走了出来,看到阮清川还拱了拱手,眉眼深沉:“舅舅,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阮清川抬头看了看他,抬脚便往里走去,“自然是找你有事。”
朱由原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把阮清川让进了前院的书房。
阮清川一走进去,就摆手让屋里的其他人都退下了。
他都懒得和朱由原绕圈子,直接说道:“无论你想什么办法,把你从诏狱弄出来的人再给还回诏狱去。”
“舅舅,我并没有……”
朱由原说的一句话才开个头,就被阮清川厉声打断了,“你觉得我专程过来这一趟,是听你分辩来的?那赵临都找到我门上去了。”
阮清川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俊雅的脸上时常带着笑,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说话做事也都温和有礼。
但就是这样温柔的人,真正生气起来,才是最了不得。容不得别人说一个不字。
朱由原的脸色迅速难看起来,却也坦白,态度强硬:“我答应了宏葛,决意救下他的儿子。谁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阮清川正亲自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水,他表情淡淡的,却摔了一个上好的白玉茶杯。
“……你有义气是好的,但是你活在世上难道就只有义气不成?你母妃生你养你,白白抚养你长大,你就一点对她的孝心也没有吗?”阮清川自己选了圈椅坐下,抬眼去看朱由原,语气还称得上平缓,“你必须要救下宁宏葛的儿子,很好。那就用你母妃,你弟弟妹妹、还有你正妃孩子的命去换吧。以命换命。”
朱由原已经成亲了,正妃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嫡子嫡女也都有了。
“舅舅!”朱由原自小生在皇城长在皇城,成人后又跟着父皇接触朝堂国事,又怎会听不懂阮清川话里的意思。
他的嘴唇紧抿起来,“我从未想过要以命换命。我既然做了,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好。”他府里养了死士,诏狱也有给他通风报信的人,再好好筹谋一番,也许能得偿所愿。
“神不知鬼不觉?”阮清川像听到了笑话一般,嘲笑道:“你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是直接使赵临登了我的家门。我和赵临好在也算是有来往,他还肯告知我一声,若非如此,你打量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好好说话不成?”
当今皇上是最多疑善变的,也最容不下背叛。若是他知道他疼爱的儿子胆敢违背他的命令,暗自救下了宁泽康的孙子,受罪的可就不是朱由原一人了。皇上禀雷霆之怒而下,连带着二姐姐和由柠、朝阳谁都跑不脱,甚至还可能祸及阮家。
朱由原脸色开始发白,却强撑着一句话不说。
阮清川的表情慢慢变得极冷,他像是对朱由原失望透顶了,“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一意孤行,我当然是拦不住的。你母妃的命,由柠和朝阳的命甚至于你正妃孩子的命……你要不要,全在你身上。”
阮清川起身就往外走。朱由原终于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像少时一样,受了委屈先找寻舅舅的帮忙和安慰。
阮清川其实就比朱由原也就年长了一岁,在朱由原面前,却很给他稳重的感受。
朱由原少时,是最爱和阮清川一起玩的。他觉得舅舅说话细声细语的,还爱笑,比严厉的父皇容易亲近多了。虽然年纪小些,但总是护着他的,这年纪也就不算什么了。
阮清川抽出自己的衣袖,转身面对朱由原,“赵临说了,明日午时,宁泽康一家老小都会被拉去午门问斩。会有人点名字,一个都不能少。”
他拍了拍朱由原的肩膀,“没有权力傍身时,就不要去做涉及到权力的事情。”
人生有时候就是很无奈的,哪能都是为自己而活,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就不得不学会妥协和接受。就算是不想着保全自身,但是你的父母、家人却还要你来保全。
朱由原想到后院那个救回来便遍体鳞伤的孩子,口腔咬出了血。
他看着阮清川的背影越走越远,大雪纷飞,甚至都要看不清了。
朱由原终究还是妥协了,他说:“……舅舅,我会再把他送回去诏狱。”
阮清川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他走过影壁,身影很快看不到了。
阮清川下着大雪,来回奔波,又忧虑动气,到了夜里就发起高烧来。因为苏姝不在,他也没有回去蘅华院,直接歇在了他前院的书房碎遇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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