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除了夜风掠过树叶发出细细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一些不知名的虫鸣之声,陆家小院幽静深长。
李怡潼觉得很冷。
铺天盖地的阴冷几乎将她没顶,整个人都在微颤。
可是当陆时钦单手捧起她的脸,轻点在已经咬破了的嘴唇上时,一股暖流透过皮肤和神经,蔓延到全身。
她抬眸,眼圈渐渐红了。
“你可以哭,我假装不知道。”
陆时钦安抚地在她肩上拍了拍。
李怡潼的眼里已经蓄满厚厚的泪水,眨眨眼,眼泪就成串地往下淌,砸在地上,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明明哭得人都颤抖了,却还是死命咬紧牙关,无声无息。
陆时钦觉得自己左胸处钝钝地痛了一下。
他将人拉进怀里,一手搂着她,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李怡潼乖乖软软地伏在他怀里,连抓着他的力气都没有,小小的闷闷地叫了一声:“时钦哥哥。”
陆时钦抱着她,手臂收得更紧了。
“嗯,我在呢。”
李怡潼手指轻轻扯着陆时钦的衣服,带起一圈褶皱。
仿佛一直漂泊着的小船,终于停靠在安全可靠的港湾。积攒了很多天的无处宣泄的悲伤和无助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一直硬生生压在眼眶内的泪水,如决了堤的河坝,流也流不完。
陆时钦比她高很多,他垂眸看着小姑娘小小一只窝在自己怀里,纤瘦的肩膀剧烈颤抖,他薄薄的t恤前襟,早已濡湿了一大片,可他依然完全听不到她的哭声。
他心疼之余,还夹杂着强烈的无力感。
陆时钦控制着力道,不太熟练地一下一下拍着她。
颤抖的肩膀一顿,怀里的小姑娘仰起脸,她眼睛红鼻头红,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水,“时钦哥哥,我觉得这世界上就剩下我自己了。”
“不会。”陆时钦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还有很多爱你的家人和朋友。”
李怡潼终于哭出声来。
“妈妈为什么要自杀呢?难道我不值得她一点点的留恋吗?”
陆时钦无法回答。
李怡潼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侧着身子,睡得很不安稳,眉心蹙着,眼睛红肿,呼吸安安静静。右手手指松松蜷着捏着枕头边,左手却紧紧握着陆时钦的手不放,双腿屈起,虾米一样蜷缩着——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盛夏的帝都,昼夜温差很小。因为李怡潼一直在发抖,陆时钦调高了空调温度,此刻两人手心里有点汗湿。
他缓缓抽出手,只是抽出一半,李怡潼就无意识地哼哼两声,细白小手拽着他的手,死命压住,不让他动。
他不敢动了,李怡潼蹭了蹭他的手,呢喃出声:“妈妈……”
天空由灰黑色变成了灰蓝色,由灰蓝色变成鱼白色,李怡潼才睡沉了。陆时钦起身将空调被给她掖好,轻手轻脚拉开门,出去,反身关上。
几乎同时,正房门轴轻响,陆时语穿着睡衣,困倦地打着呵欠,走了出来。
“啊……唔……”模模糊糊看到一条黑影,陆时语惊叫了一半,就被捂住了嘴。
陆时钦压着她退回自己房间。
天光熹微,窗帘紧紧拉着,房间里光线昏暗,可陆时语脸上是明晃晃的不可置信。
她“啪”地一声拍掉陆时钦的手,杏眼圆睁,杀气腾腾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道:“陆时钦,你一大清早鬼鬼祟祟进潼潼房间干嘛?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知不知道潼潼现在情绪不稳?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你说你说!”
陆时钦懒懒地靠在门上:“没干嘛,知道,什么也没做。”
“那你……”陆时语正要说话,却被打断。
“她昨晚一直在哭,我只是安慰了一下。你不要把别人都想的和你一样猥.琐。”陆时钦大了个大大的哈欠,“你问完了吧,问完了我去睡会儿。”
说着,他长腿一迈,几步走到床边,躺下翻了个身就睡了。
陆时语有点不可置信。
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对谁也不说的潼潼昨晚对着陆时钦哭了?!
好像……也不必大惊小怪。
李怡潼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粘着陆时钦,到现在仍然叫他“时钦哥哥”。
不管怎么样,潼潼哭出来就好,总那样憋着,她真怕憋出抑郁症来。
李怡潼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半夜的雨。事实上,这一天,从早上起,天就阴沉沉的,到了晚间,风声呼啸,积淀已久的雨水终于瓢泼似地砸了下来,哗哗震耳。
黑暗中,小姐妹俩躺在一个被窝里,肩并着肩,枕着一个枕头。尽管知道李怡潼的姥姥和舅舅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可陆时语心里还是十分难过。
她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庭几乎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别的,而是人。
甚至是关系极其亲近的人。
李怡潼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口,她睁着眼,隐隐能看清宫廷风象牙白色的蕾丝蚊帐的轮廓。
陆时语翻个身,面对她,轻轻叫了一声,“潼潼,你睡了吗?”
“嗯,快要睡了。”李怡潼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轻快地说:“小语,别担心,我很愿意去姥姥家。平时我们可以视频打电话。”
“嗯,反正只有一百来公里,假期我去找你玩。”
“好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时语打了个哈欠,终于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听着耳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李怡潼裹紧薄被,侧身朝外,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大早,陈昊就来了。
陆缄一家都来送她。
苏亦像对自己女儿一样亲密地揽着李怡潼,陆时语则挽着她的手说着离别的絮语。
李齐安却像个局外人,默默看着。
如果安妮还活着……该多好。
陈昊将三个装得满满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叫了她一声。
李怡潼会意,与大家一一道别,最后和陆时语紧紧拥抱了好一会儿。
她拉开副驾驶车门的瞬间,李齐安在她身后喊道:“潼潼。”
李怡潼背对着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没有回头,径直坐了进去,关上车门。
看着黑色suv慢慢行驶出胡同口,李齐安的眼中晦暗不明,举在脸侧的手灌了铅似的,慢慢垂落下来。
苏亦在客厅打电话,见陆时钦背着书包出来,她掩着电话,走出客厅,站在廊檐下,问:“小钦,你这么早去区教授家啊?”
陆时钦嗯了一声,将卧室门带上。暑假里,他除了每天练琴、学习作曲,一个礼拜还要去区教授家里上三节课。
苏亦三言两语挂了电话,“你等等,妈妈正好约了朋友去做美容,我送你去吧。”
陆时钦应了一声,站在院子的石桌前等。
有喷气式飞机在蓝澄澄的天空飞过,从云间划出一道白色轨迹。他仰头望着,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日子一天天滑过,很快进入八月中。
魏郯快要回国了,所以他和陆时语的视频学习也就终止了。
终于不再有人每天比闹钟还要准时地叫她起床了。
棒呆了!
陆时语又过了几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每天不是看小说就是追剧的颓废而幸福的日子。
这天早上刚七点,睡得呼啊呼的陆时语又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她看也没看,直接摁掉。
铃声又响。
她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呼”地一下,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本想直接关机,但是看到来电显示,她接了起来。
“早上好!”魏郯元气满满的声音经过上万公里的传导,透过听筒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耳朵里。他那边背景有点嘈杂,陆时语隐约听到请旅客登机的英文广播提醒。
“早上好!”
“个屁!”
陆时语盘腿坐在床头,从对面书桌上的led台式镜子里看着完全没睡醒的自己,没好气地道。
魏郯完全不在意,反而笑出了声:“我今晚到帝都,你来接我。”
“魏十三,你是皇帝吗?回自个儿家还要人接?”陆时语吐槽他。
“行李有点多,而且没人接很没面子。”魏郯说。
明知道他看不见,陆时语还是翻了个白眼,“行李多,难道我是行李搬运工?你家那么多个堂哥,就没一个人来接你?魏十三,你该反省反省人缘到底有多差。”
魏郯耐心解释:“我妈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她买了很多东西,让我先带一部分回来。我爸出差了,堂兄他们都有事。”
说完,看了眼打开的登机口,他对着电话简洁地说了两个字:“等你。”
手机挂断,魏郯轻轻摩挲着冰凉冷硬的手机屏幕。
【其实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想见你。】
陆时语听到手机里短促的嘟的一声后,她扔掉手机,仰面朝天倒在床上。
“狗十三,接机就接机,不能发个短信吗?非要一大清早打电话。”她抱着独角兽抱枕在床上翻滚了一圈,自言自语道。
不过想到晚上就能见到魏郯,心里隐隐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我们开始撒糖,好不好?别抛弃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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