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公交车静静驶过泥泞的街道,只有车头挂的铃铛持续的响着,车前灯瓦数不太高,只提供了不远不近的光芒照射范围,在大雨中毫不起眼。
但道路两旁分隔稀疏的旧式路灯和路灯后面充满年代感的矮楼,依旧可以给车里的人带来一种进入陌生领域的难以言喻的恐慌。
“怎么会……”温错的话哽在喉咙里,呆呆地望着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的窗户,片刻后,他回过神来,重新将目光放在波澜不惊的谢渊身上。
“这里是、是死后的世界吗?”
谢渊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现世。”
他作为讲述者得到的信息里,并不包括张小洋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但是从景色来看,404鬼公交不仅是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空间,很可能也是另一个“时间”,因为窗外的一切看起来都……太旧了。
在怀御市,别说逢春路这边,就连老城区也不会是这个风格,这里更像是二三十年前的样子,对谢渊来说,他只在怀旧频道的电视剧上感受过这种氛围。
驾驶座上的司机好像对车内的一切毫无所觉,不管是刚刚压着声音却仍然足以被车内每个人听见的“鬼公交”这三个字,还是现在所谓“死后的世界”,他都没表现出任何感兴趣的意思。
仿佛只要不在站点,或是没有人主动叫他,他就只是一个开车工具人,一个聋子,乘客说什么都没关系。
参与者经常得从怪谈里出现的“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是需要伪装还是可以放心讨论,目前司机的反应似乎是个比较好的消息。
“你们现实里认识啊?”林与卿的声音从温错身后传来,温错敏感而谨慎地转过身,然后意识到刚刚和自己接触的三个人,应该都是和谢渊一起上车的。
那就是活人了。
温错肉眼可见的放松些许,但还是对这个笑容奇怪的青年充满戒备,或许学艺术的人在感知方面的确更为细腻,他总觉得这个青年的笑容里并不存在“友善”,之所以会摆出一副笑脸,大概只是因为喜欢罢了。
那双颜色浅得有点像月色的眼睛也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起码他从来没在现实里见过这样的眼珠颜色。
谢渊看到林与卿走到温错身后那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还有温错警惕的反应,突然有种很奇怪的即视感,仿佛一只叫林与卿的猫正盯着鱼缸里的温错鱼,缓缓伸出了爪子。
如果没有人制止,猫就会把爪子伸到鱼缸里搅两下,鱼可能因此而死,但猫只是手欠。
也可能是饿了。
他淡淡瞥了林与卿一眼:“我同学,姓温。”
“同班同学?”林与卿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再看着温错时,带了点打量意味,但这反而让温错感觉到他“危险程度”的下降,没有刚才那么让他难受。
谢渊听见林与卿轻笑了一声。
“这么巧啊,居然是领队的同学。”049浮夸地捂住嘴巴,眼睛睁大,“这种概率可以去买彩票啦。”
021沉稳地站在一旁,没发表意见。
“领队?”温错难以理解的词多了一个,好在他现在敢问了,“谢同学,什么是——”
“问他们。”谢渊又不是答疑机器,他随手示意了一下021的位置,“刚才他想给你看的东西,去看完。”
“哦。”温错下意识听从了这个指令,在时不时就要瞄谢渊一眼的前提下,重新和三个经历者接触起来。
准确来说是两个,049和021对温错十分友好,拉着他到后座上看备忘录界面,然后窃窃私语,在已经看到这不可否认的一切之后,温错对怪谈之类的概念接受起来没有他们想象中困难。
林与卿留在前排,思忖了一下谢渊的态度,对谢渊露出一个揶揄表情,压着声音道:“你这个同学和你一样,也不太正常,你感觉到了么?”
这才是真正的压声,只有离得很近的人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这大概是在怪谈游戏里锻炼出来的能力。
“我和他不熟。”谢渊轻而易举用出了相同技巧,他言下之意就是不知情,不正常这个词有太多方面了,他目前只觉得温错的运气不正常。
哪怕不算今天的坏伞和怪谈,单说坚持了几个月,却在妈妈病逝前一天妥协签下“卖身”合同,就已经倒霉得很极限了。
对这个消息,谢渊倒是略感兴趣,因此顺着林与卿写满“快问我快问我”的眼神道:“哪不正常?”
“命。”林与卿道,“我感觉他的命不太正常。”
谢渊:“……”
他冷漠地移开目光,重新看着窗外。
刚刚就能远远望见到巨大工厂此时已经近在咫尺,他隐约间看到工厂门口有个很简略的站台。
那大概就是第一个停靠站点了,这场游戏的第一只鬼,将会从那里上车。
“啧,我又没耍你,说真的。”林与卿被谢渊这毫无耐心的性格气笑了,“上次在仄林,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比较擅长算命,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你们可能是互相看不顺眼。”谢渊眯起眼睛,更专注地朝工厂看去,下意识接话,充满了他的怼人风格,“他看你也不是很舒服。”
林与卿手指摩挲了一下胸口的骷髅项链,眉毛微微挑起,真心觉得谢渊只有在毒舌时话才会变多:“我佛慈悲,贫僧不和你计较。”
他当然也看见了工厂,知道有些事来不及说清:“总之——游戏里我要试探他,你别拦着,呜呼,你也拦不住。”
谢渊已经不在乎和尚为什么会算命这种事了,林与卿是个表面和气实则极为强势的人,他本来也没打算以领队的身份制约什么:“别恶意杀人,其他随你。”
林与卿叹了口气。
他才不会恶意杀人。
“领队,领队~”片刻后,049跑过来,高邦鞋踩得啪啪响,“搞定啦,温同学虽然胆子小,但是接受能力还可以呢,比大部分受害者都要好一点点。”
谢渊这才回头。
温错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平静太多,看向他的眼神里透着复杂,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现在的情况。
换任何一个人,突然认识了三观外的另一个世界,然后在进入性命攸关的“游戏”时发现游戏的流程掌控人是班上成绩第一的学霸,大概都得无所适从。
后排的窃窃私语谢渊一直能听见,他知道温错没有和021以及049提到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吓成这样的,哪怕在这个时候,温错还是不允许自己将信息全盘托出。
“领队?”049把手在谢渊面前晃了晃。
谢渊收回思绪,没什么表情地说:“快到站了。”
“嗯,看到啦。”049表现得很轻松,没有多少紧张的样子,“是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021闻言立刻集中注意力:“记得没错的话,等下上来的是……妈妈?”
“嗯,她会要求你们做一些事。”谢渊猜八成是让经历者们换衣服,“听或不听,自己考虑,哪怕照做,也不一定是生路。”
张小洋是听话的,他换了衣服,吃了水果,最后回了家,但是门被锁了,毫无疑问,他的结局是死亡。
一个活着小孩,不会在被关家中很多天之后,感觉不到饥饿。
唯一的区别就是,张小洋是在上车前死亡的,还是在车上的某个环节中死亡的,谢渊早有猜测,只需要在“妈妈”上车后,确认衣服是不是……寿衣。
只要是寿衣,正常流程的剧情就可以直接宣布补充完整了。
公交车离工厂越来越近,速度也逐渐放缓,最终伴随着微弱气响,稳稳停下。
林与卿和049飞快从谢渊这个在场唯一安全人士身边窜离,各自找了个他们认为比较好的位置坐下。
温错坐在倒数第二排,在紧张和恐惧中趴到窗户上看站台,站台很简陋,其实就是一根细铁柱,上面挂着一个红牌子。
离柱子两步之遥的位置是一盏路灯,光芒下,雨滴不间断地落下,水的折射效应使空间隐隐扭曲,但也让牌子上的字可以被看清。
本站停靠——
404路。
只有404路。
他瞳孔逐渐缩紧,看到站牌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有些细长的女人。
之所以要用细长来形容,而不用高挑、纤细这样的词,是因为女人的比例实在是有着诡异,她比正常人更窄、更高,像制图软件里被调整了高度和宽度的图片,黑色的长发盘在她脑门后,露出“天鹅颈”,温错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把这只脖子圈住。
女人穿着蓝黑相间的碎花裙,红布鞋,手里拎着一个布袋,眼睛垂下,望着自己铺在地面的更加细长的影子,怔怔出神。
是鬼……温错手指逐渐用力,指节泛着白,在冰冷的窗户上留下了带着雾气的指印。
他听021说,作为受害者,他不需要做经历者的任务,只要尽可能不被注意到,低调地活下去就好了。
但是——他还得祈祷车上的其他人最终选择了正确的结局,否则,他便会和这些人一起,迈入死亡。
温错圆形镜片后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无声地挪开了放在车玻璃上的手,死死盯着细长女人。
把生命交给别人掌握?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