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让此时的心情可谓惴惴难安,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皇宫,召集赵忠、段珪、郭胜等常侍议事。
平日里,也是这几人走动的最多。
昏暗的宫室内,只有一支小烛跳动,几人围坐在一起,张让将白日里刘宏所说复述一遍——
刘宏欲封刘擎为渤海王,渤海郡将改回渤海国。
其余常侍听闻反映倒和张让初听时一样,实在过于惊人。
“依我之间,陛下自知时日无多,欲借此事平心中愧疚,逝后好面见先帝。”张让将自己的猜想说出。
众常侍纷纷点头称是,以陛下如今状态,自然不太可能有其它谋算,再说,就算要谋算什么,也一定会问张让赵忠之看法。
此事十多年从未改变。
赵忠紧锁眉头,低声道:“陛下行此事,是自知大限将至了,陛下若殁,我等如何是好?张常侍,何皇后那……”
张让得意一笑,“何皇后可成我等靠山,届时皇子辩继位,何皇后摄政,我等辅之,必可保全。”
段珪道:“张常侍,陛下历来喜欢皇子协,若其立皇子协为帝,我等岂不是明珠暗投?”
段珪这么一提醒,张让赵忠还真的怔住了。
陛下没有立,不代表就不立了啊!
有渤海国复这事在先,说不定他真的会再度凭喜好行事。
“何况——”段珪接着道:“我等与何进争斗日久,已是水火不容,就算我等愿意投靠何皇后,那何进如何处理!”
“何进、何苗与何皇后,相处不睦,正好离间之!”张让道。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郭胜发言:“诸位不要忘了,皇子协可不止陛下喜爱,还有董太后,亦会支持她。”
张让一阵头疼,看来是自己将事情想简单了,与诸位常侍一碰头,却发现各有各的理,而且还无法反驳。
原本他以为皇位顺利过渡,而十常侍投靠何皇后,便可高枕无忧。
“再者,上军校尉蹇硕,与董太后相近,此事若处置不当,恐会令我等生出嫌隙,那西园军,可在蹇硕手中。”段珪提醒道。
这么一说,张让就更迟疑了。
“往左往右,何进皆是阻碍,为今之计,我等可先除掉何进,然后说服何皇后,如此一来,即便事后董太后胜,我等亦除贼有功!”
张让又出了个注意,众人听了,都觉得有道理,最后达成共识,无论左右,何进都是十常侍之敌,需除之而后快!
……
深夜深宫,谋事者不止这一处,董太后特地召来了蹇硕,询问陛下之事。
十常侍中,也只有蹇硕一人,可算她的心腹。
“太后,张让此时动作频频,先交何后,再交何苗,我看他们要站在何皇后一边了。”蹇硕道。
“哼!这个贱人!”董太后骂了一句,“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皇孙举止端庄,有君王风范,比那刘辩强出不知多少,何况陛下历来喜爱刘协,这皇位,如何轮的到那贱人之子!”
“太后息怒,刘辩欲立,无非仰仗其嫡长身份,加上外戚何进扶持,不过,刘辩有娘家人,刘协亦可有!”
董太后眼睛一亮,她的侄儿董重为骠骑将军,亦掌军权,可担当大任!
“蹇校尉所言甚是,明日我便面见陛下,令其以皇子协为太子,何进若敢阻拦,有你与董重,何惧何进!”
“太后英明!”
……
在冀州元氏,也有两个人在黑暗中小声“密谋”。
此事已夜凉如水,刘擎躲在被中,只留脑袋在外面,而昭姬,只露出了半个。
她一手搭在刘擎身上,脑袋枕着刘擎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从常山的变化,到父亲的学堂,还有城东的新市坊……
“夫君,这段时间,你时常夜不归宿,可是有事格外繁忙?”
沉默了一会的蔡琰突然问道。
刘擎某根神经突然一紧,原本他出征数月,蔡琰也不会过问,这么这一次突然提起了。
“嗯嗯,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去周边走走,你也知道,冀州并不太平,黑山军,王芬叛军,没有一个叫我省心的。”
其实王芬哪来的叛军,行刺失败,他早就遣散了军队,而自己,也找了个山沟沟隐居了。
也真辛苦曹操一直找他了。
“夫君,雒阳信报称陛下伤病愈重,已至不能食之地步,会不会万一……”
“不是万一,是本就时日无多,距离天下大乱的日子,已十分接近了。”刘擎似在感慨,按理这个消息是绝密的,可刘擎的眼线是荀攸啊,他是黄门侍郎,宫中之事他清楚的很。
“夫君,你不会让天下大乱的对不对?”蔡琰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但话中隐隐有对刘擎的期待,以及对天下苍生的善意。
刘擎随手挠了挠蔡琰的头,她一阵挣扎。
“你的夫君,只是区区太守,不过我会尽力保这两郡太平的!”刘擎道。
“还有五原郡。”刘擎补充了一句。
“还有云中定襄二郡。”
还有西河郡大部,还有河东郡,若是可以,说不定还有中山、钜鹿和赵郡,刘擎心想。
“那渤海郡呢?那是夫君的家乡吧。”
渤海郡……
刘擎沉默了。
他对渤海郡并没有太多印象,唯一和自己有关的,也就是身世吧。
刘擎突然一笑,“我十岁便开始行商,足迹遍布冀州,其它郡亦去了不少地方,打小四海为家,所以,我去过的地方,都是我的家。”
“包括圉县。”蔡琰嘴巴躲在被子里,怯怯一笑。
“当然!”刘擎一本正经道,然后凑向蔡琰耳边,“那可是我们的大婚之地,还有洞房之地。”
刘擎口中吐出暖气,言辞暧昧,令蔡琰羞得将脑袋藏入被中。
刘擎一不做二不休,也跟着潜入杯中,两人一阵嬉戏,将被窝中为数不多的热气宣泄一空。
好在现在气温不是很冷,否则两人定然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
太阳初上,刘宏早早醒来,昨夜思虑再三,他还在决定将各州分给宗室之人治理,昨日和女儿说了一番话,也令自己想的更清楚。
与其落入他人之手,不如将分给宗室,至少他们都姓刘。
比如荆州,区星虽死,依然有附庸尚在,孙坚乃是虎臣,刺史王睿恐压他不住,不如派刘表牧荆州,再以王睿辅之。
兖州刺史刘岱,可直接立牧。
“陛下,怎么如此早就起了,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赵忠来到寝宫,见刘宏早醒,恭声道。
“赵常侍,你乃是朕最亲近之侍从,你该知朕喜爱刘协,然刘辩才是长子,你说朕要不要废长立幼呢?”
“奴才不敢妄议废立!”赵忠一听,立马跪下。
刘宏哼哼一笑,“恐怕背地里,没有少议论吧。”
赵忠一听,顿时冒出冷汗,这陛下,怎么不一样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赵忠一遍遍的磕着头。
“起来吧,又不是只有你议论,朕一日未立太子,这个话题,在雒阳就不会消停。”
赵忠悠悠颤颤的起来,心想陛下可真是个明白人,还好不是昨夜密谋之事。
“你去备驾,今日回皇宫,转眼,又在这西园住了数月了。”
“回宫?”赵忠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连连点头,“遵旨!遵旨!”
赵忠去忙了,看着他的狼狈样,刘宏心中有一丝得意,世人皆知十常侍奸猾,可在刘宏看来,只需要微微刺激,这些个奸猾之辈,都会露出马脚。
张让乃是王甫之徒,而王甫曾经助何氏谋害宋皇后,夺取后位,这些事,他可不会忘,而且张让儿媳,乃是何皇后之妹,这层关系在,他们很容易走到一起。
所以为了制衡何皇后,刘宏封亲近董太后的蹇硕为西园军上军校尉,以保护刘协。
此次回宫,便看他们争一争吧!
皇辇准备完毕,刘宏回宫,并未掀起什么波澜,比任何一次都平静。
刘宏知道,大家都在等他死。
刘宏状态并不好,休息也不好,十多里劳顿之后,脸色变得极差,他回到长乐宫中,再度沉寂,既不听任,也不见任何人。
人们纷纷揣摩,刘宏回宫,所谓何事?
风言风语就是这般,好似存在有心人引导一般,很快,刘宏欲立太子之事,传遍了雒阳。
……
消息传到何进耳中,他立即召集陈琳等人,一同商议。
“陛下欲立太子?我应领百官向陛下进言,立刘辩为太子!”
“大将军,稍安勿躁,此言乃是流言,切勿听信!”陈琳劝道。
“若此事为真,岂不贻误大事?”
“太子乃是国本,历来都是立长,如今陛下未有变更,便是执此念,若陛下欲废长立幼,必然需要廷议,大将军万万不可冒进!”陈琳劝道。
“孔璋言之有理,是我急躁了,不过,此事不得不防,派人通知本初,令他严查雒阳,多事之秋胆敢散布流言者,定斩不饶!另外,外出征兵之将,可有回来的?”
“鲍信已回,征得千余兵马。”陈琳回道。
何进点点头,右拳击打着左掌,若有所思,神色之间,依然有一丝焦躁。
“大将军切莫急躁,此时,必有人先坐不住!”
何进点点头,此时更加坐不住的,自然就是宫中之人,也是就刘辩和刘协的两位监护人了。
刘辩身后是何皇后,刘协身后是董太后。
按照既定想法,董太后原本今日打算入西园看望刘宏的,谁知他早早的回长乐宫了。
董太后领着刘协,以问安的名义,见到了刘宏。
见到儿子如此憔悴模样,董太后一阵揪心,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母后,孩儿不能见礼了。”
“给父皇请安了!”
刘协双目乌黑明亮,落落大方的给刘宏行礼,刘宏很是喜欢。
“协儿起来。”
“父皇,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刘宏心中一阵欣慰,径直问道:“协儿,你想当皇帝吗?”
董太后顿时收住眼泪,看着刘协,直到他开口。
“父皇要我当,我便当,而且会当个好皇帝!”刘协语气稚气未脱,但他说的却深得刘宏之心。
董太后暗暗放心。
刘宏意味深长的看了董太后一眼,他自小在永乐宫长大,由董太后悉心抚养,能教养成这样,自然是废了不少心的。
相反,另一个却性格软弱,举止轻浮,没有任何君王气度,一想到他,刘宏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
“蹇硕西园军兵力虽众,但并非他一人所统,不可过高估量其作用。”
刘宏突然对董太后道。
这是在提醒她,不可过份仰仗蹇硕。
“那董重……”
刘宏摇了摇头,只说出四个字:“不堪大用。”
这话令董太后的心凉了半截,两大仰仗都不行,那……董太后已经领会到刘宏的想法。
他是希望废长立幼的,但是纠结于刘协身后的力量过于弱小,所以不敢下定决心。
“皇上,袁氏,如何?”董太后试探道。
在雒阳,这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不仅仅因为袁隗,如今袁绍是司隶校尉,手中掌管执法之军,而袁术为虎贲中郎将,掌管雒阳防卫。
若得袁氏支持,刘协胜算很大。
“我本不想袁氏参与废立之事,不过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让董重去一趟吧,若能成,我便下诏!”
董太后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从始至终,母子两人,皆是一条心的,从河间到雒阳,从一介亭候,到大汉天子,刘宏对董太后的尊重从未打过折扣。
而董太后也将对儿子的感情,倾注在了刘协身上,将他培养成人中龙凤,不是长子又如何,刘宏依然站在她这边。
董太后心中打定主意,为了刘协,就算搭上这条老命,也再所不惜!
“宏儿,你受苦了!”董太后差不多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般亲昵的称呼过儿子了。
刘宏似乎也受到了感触,脸上表情复杂。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不像一个皇帝,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儿子,一个普通的父亲。
“母后,我把万年送走了,我不希望她卷入这场纷争。”
“万年她……”董太后欲言又止,明白自己多嘴了。
“母后不要问,若能渡过这次纷争,自会知晓。”刘宏嘴角擎着笑,淡淡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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