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寂静无声,唯有墙上的油灯在慢慢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啵”。
楼下的唐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在同听雁说话:“幼幼怎么还不下来呢?”
听雁道:“回唐姑娘,姑娘兴许在找书,请您再等一会儿吧。”
声音不大,但是却可以清晰地传上二楼,传到苏禧的耳朵里。
就见一处书架后面,高大俊挺的男子将一个娇小纤细的姑娘禁锢在书架之间。男子俯身,薄唇贴着她柔软的唇瓣,张口含了含,鼻端闻到了一种香香甜甜的气味,不浓烈,却很好闻。
卫沨闭着眼睛,呼吸略有些重,他扶着书架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放到了苏禧腰上,含着她的唇瓣尝了尝,又有些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撬开她的牙齿好好地品尝。
卫沨的手臂一点点缩紧,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苏禧身上,头脑昏沉沉的。
怀里的小姑娘僵硬得像块木头。
苏禧杏眼睁得大大的,唇上忽然贴上来的温度让她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有一根弦忽然崩断了。
后背抵着书架,卫沨重重的身体压着她,咯得她后背微疼。苏禧终于回神了,轻轻地“唔”了一声想要挣扎,手臂才刚刚一动,就被卫沨紧紧地握住了,动也动不得。
苏禧又羞又恼,又是惊讶,她死死地闭着牙关,不肯让卫沨有下一步的动作。
好在卫沨没有继续坚持,他的头渐渐往下,薄唇贴着她的耳垂一直滑到脖颈,然后埋在她的颈窝。过了许久,他仍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苏禧恼羞成怒,抬起手推他:“……你,你走开!”
双手碰触到卫沨时,愣了一愣。
分明才刚刚立春,可是苏禧却觉得卫沨的身子烫得要命,像一个燃烧的火球,透过他的衣料传入自己的手心。大概是刚才太震惊,所以没注意他的温度不正常,现在一冷静,才发现他喷洒在自己颈窝的热气烫得惊人,难怪她刚才觉得热……
可是,就算生病了也不能随便亲她啊!
苏禧脸蛋儿红红,是被气的,一双大眼睛水波潋滟,湿漉漉的含着雾气,既愤怒又委屈。卫沨还紧紧地搂着她,身体的大半重量都搁在了她身上,察觉她想走,手臂一紧,嗓音低低哑哑地说:“幼幼。”
苏禧眼眶红红的,带了点儿哭腔,“放开我。”
小丫头被他吓坏了。卫沨没有放开她,眉头微微蹙了蹙,抱着她娇娇软软的身躯,哑声道:“我有点难受。”
苏禧不吭声。
卫沨道:“还想亲你。”
这句话就像踩了苏禧的尾巴,就见她霍地推开了卫沨,也不知是她手劲大了,还是卫沨生着病耗光了最后的力气,反正她是轻轻松松地把他推开了。苏禧一恼,怒怒地瞪着他,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法言义疏》还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通通从书架搬下来一股脑儿地往卫沨身上砸去,口中道:“你……不要脸,登徒子!”
卫沨被她推得踉跄了下,还没站稳,一堆书噼里啪啦地朝着他砸过来。他眯了眯眼,后退两步,见那个炸了毛的小姑娘提着裙子慌慌张张从楼梯上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卫沨盯着楼梯口看了许久,然后走回长榻边躺了上去,拿起佛经重新盖脸上,只露出个下巴,薄唇缓缓挂着一抹浅笑。
*
藏经阁外。
唐晚左等右等,仍是不见苏禧下来,本来想进藏经阁里看看,可是门口的小沙弥拦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进去。
好不容易把苏禧等下来了,见她手上一本书也没有拿,匆匆忙忙地埋头就走,活像后边儿有什么豺狼虎豹追着似的。唐晚连忙跟上去,见苏禧一张小脸红通通的,眼眶也红,疑惑不解道:“幼幼,你不是上去借书么?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下来?你怎么了,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苏禧担心唐晚起疑,停步低头擦了擦泪花,稳住情绪道:“没什么,唐姐姐,我没找到想要的书。”
唐晚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边掏出自己的娟帕递给她,一边刨根问底道:“那你怎么哭了?我在楼下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是不是书架子倒了,把你砸伤了?”
苏禧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她宁愿是书架倒了,也不想发生刚才的事。见她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唐晚就誓不罢休的模样,她只好道:“我找书时看到了一只硕鼠,从脚下蹿过去,一时害怕就把书架上的书弄掉了。”
这么说,唐晚才恍悟,跟着又道:“想不到藏经阁这么重要的地方会有硕鼠,也太不上心了,住持大师也不怕把他的经书咬烂了。”
可怜卫世子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硬生生被苏禧形容成了一只硕鼠,也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后会是什么反应。
从明觉寺回来,苏禧举步去了秋堂居,把装有平安符的秋香色暗花纹的香囊送给二哥苏祉。“二哥去边关的时候保重身体,戴着这道平安符,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苏祉正在院中练剑,上回跟吕江淮比武所受的伤已经痊愈了,连痂都脱落了。他收起长剑,接过苏禧手中的香囊,眉宇一松,道:“听说你今日去明觉寺了?”
苏禧点头“嗯”一声,“这是我在明觉寺的明空住持那儿求的。”说完顿住了,想起藏经阁卫沨亲她的一幕,他的体温太滚烫,气息灼热,她至今还能感觉到他压迫着自己温度……
苏禧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晓得卫沨是什么意思,他是烧昏了头,变糊涂了吗?
不然怎么前一阵还嫌弃她太小了,今儿就说想亲她?
苏禧下意识抿了抿唇,可是唇上却好像残留着卫沨的气味,她回府后已经漱了三次口了,可还是漱不掉那种冷冷淡淡的、带着一点檀香的味道。苏禧很懊恼,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卫沨以前不是都很正经吗?
“幼幼。”苏祉叫了她好几声,她始终呆呆木木的,这次声音放大了一些。
苏禧思绪回笼,眼睛重新凝望着苏祉,道:“二哥说什么?”
苏祉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想知道她是不是病了,“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叫郝大夫来为你把把脉。”
苏禧连忙摆手,“我没事……二哥,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一会回去补个眠就好了。”
从二哥的院子出来,苏禧又去了正堂,把另一个平安符送给了爹爹。
苏振很高兴,当即就把平安符与腰上的络子戴在了一起,感慨道:“等我从边关回来,幼幼就快满十三了,是大姑娘了。”
苏禧站在翘头案旁,顺口问道:“爹爹不希望我长大?”
“不是不希望,只是有点舍不得。”苏振笑了笑,伸出宽厚的手掌揉了揉苏禧的头,道:“咱们幼幼长大了就要嫁人了,日后就不能常回家了,爹爹舍不得。”
搁在以前,苏禧听到这话是没什么感觉的,大不了娇嗔一句就过去了。可是今日苏禧才被卫沨亲过,对于男女之事这种话题有些敏感,只见她小脸僵了一僵,脱口而出一句:“我不嫁人。”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苏振以为她是害羞,故意这么说的,低声笑了笑便没有放下心上,重新拿起翘头案上的舆图看了起来。
苏振少年时也跟着苏老太爷迎过战,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自从成家立业后便很少再接触刀枪棍棒,上阵杀敌更是生疏了。这次昭元帝让他和祉哥儿出征,怕是觉得老太爷身子不行了,想扶持苏家和祉哥儿一把。
眼下边关的情况有些棘手,几个外族虎视眈眈,又有流寇闯入边关的城池里,惊扰了城中的百姓。既要击退了那几个外族,还要剿清城内的流寇,怕是不容易。
*
最近苏禧一直待在闺阁里,除了学堂和东西跨院哪儿都没去,存心要躲着人。
前天傅仪邀请她去庆国公府赏花,以及大前天上巳节大伙儿都去了湘水湖畔,她都一概没出门。谁知道会不会遇见卫沨,不晓得他那日抽什么疯,苏禧还没做好面对他的打算,只能当一只缩头乌龟了。
好在她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做,早上去族学念书,晌午回家,单日去西跨院跟董先生习舞,双日去东跨院跟谷先生学琴。若是还有空,就去后院摆弄一下殷氏养的花,得到了殷氏的准许后,便拿回自己屋里做一些护肤的膏脂蜜露。
大半个月后苏禧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一点点。晚上洗完澡拿起屏风上的娇绿色肚兜系上时,觉得胸口有些涨涨的疼,尖尖那儿被布料摩擦,有种说不出的涩痛。苏禧是经历过一次这回事的,所以知道这是要“长大”了,她站在铜镜前照了照,见镜子里的小姑娘身段纤细,腰肢盈盈,就是胸脯那儿平平坦坦的,稍显得美中不足。
苏禧知道日后迟早会长大的,所以现下也不着急。
只是姑娘家的身子要好好养护,不能马马虎虎,若是现在不上心,将来胸脯很可能变得下垂外扩,那就不漂亮了。苏禧这辈子格外臭美,大概是因为瘦下来变美了,所以不接受一点点瑕疵,第二日一早就去了殷氏的房里,红着脸,羞羞答答地让殷氏给她多做几件新肚兜儿。
殷氏刮了刮她的鼻子,轻轻笑道:“这是要长成大姑娘了,一会我就让人去拿了针线笸箩,亲自给你做好吗?”
苏禧拱进殷氏的怀里,软软娇娇道:“娘真好。”
时间很快到了这个月月底,苏振和苏祉准备出发前往边关。前一天晚上秋堂居的灯亮了整整一夜,丈夫和儿子都要远征,殷氏早早就让人准备了衣裳等物品,事无巨细,连冬天的厚袜子都准备好了。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还是不放心,又亲自检查了一遍,一直折腾到半夜子时才歇下。
苏振伸出手将殷氏搂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笑道:“最多去半年,瞧你这样子,倒是把我和祉哥儿未来三年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殷氏嗔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调笑,道:“去了边关以后你好好地照顾祉哥儿,可别让他出什么意外。”
苏振有点吃味儿,捉住她的手放在胸膛,“你就不关心关心我?”
手心下的胸膛滚烫灼热,因是常年习武之人,所以那儿硬邦邦的,推也推不动,有力得很。每回两人躺在床上,殷氏就觉得他的身躯像一座山似的,压得自己喘都喘不过来气儿。殷氏抽回手,语气嗔怪:“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孩子计较,也不怕让人知道笑话你。”
苏振低低一笑,大抵是明日就要走了,格外舍不得她,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厚着脸皮道:“咱们夫妻关起门说话,谁会知道?便是我这样对你,也没人知道……”
只听殷氏啐了他一声,后头的声音就渐渐变得模糊了。灯烛摇曳,很快到了第二日。
苏禧早起洗漱完毕后,到门外送爹爹和二哥出发。
一出门,见着门外骑高头骏马的人后,脚步猛地顿住了。
卫沨身穿一袭墨色绣金暗纹锦服,显得格外英姿勃发。他正在与苏振说话,他今日受了昭元帝的吩咐,前来送苏振和苏祉出城门,大军已经在护城河外等候。他交代了一些事宜,余光瞥见门口一道穿蜜合色罗衫的影子,乌目一转,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