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四姑娘苏凌茵与郑国公府的大公子秦修定亲了,婚期定在今年年底,如今苏凌茵正待字闺中。苏府的族学只剩下五姑娘苏凌蓉、六姑娘苏凌芸和八姑娘苏凌苒,以及苏禧。
七姑娘是苏禧三伯母的女儿,可惜三岁的时候夭折了,如今已很少被人提起。
这两年来,兴许二夫人郭氏被老太太敲打过了,苏凌蓉和苏凌芸安分了许多,也有可能是长大了,反正近些日子没惹什么事儿。
这日是姬先生的琴课,苏禧在琴课上下了不少功夫,她上辈子就弹琴弹得好,只是没人欣赏罢了。因为傅仪也弹得一手好琴,有一回寿昌长公主过寿的时候,傅仪弹了一首《春江花月夜》,据说琴声把黄鹂、百灵都吸引过来了,百鸟和鸣,获得了寿昌长公主的大肆称赞。之后傅仪的琴声便出名了,人们提起时,只会说一个字“妙”,两个字“绝妙”。
后来苏禧再弹琴时,就被人说是“东施效颦”。
没有两把刷子,还真不敢在傅大才女面前拨弦。
苏禧是没有参加过寿昌长公主的寿宴的,也不知道傅仪的琴究竟弹得如何,更不晓得琴声怎么吸引黄鹂百灵,说不好奇是假的。再过一个月便是寿昌长公主的寿宴,苏禧琢磨着这辈子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一睹傅才女的风采。
苏禧抬起手放在琴弦上,摒除了心中杂念,缓缓拨动琴弦,开始弹奏。
琴声响起时,台上的姬先生睁开了眼睛,看向下方端坐的小姑娘。
苏凌蓉也停了拨琴的动作,一脸复杂地朝苏禧看去。苏凌芸和苏凌苒则怔怔地听痴了。
一曲终了,姬先生摸了摸美髯,半响不语。就在苏禧怀疑自己是不是弹错了音时,姬先生终于开口:“明日起九姑娘就不必来我的琴课了。”
苏禧立即站起来,不解地问:“姬先生,为什么?”
姬先生道:“老夫已没有东西可交给九姑娘了。”
苏禧琴艺精湛、指法娴淑,再加上这两年勤学苦练,确实比一般姑娘弹得好。姬先生只教聪明的学生,再往上一点儿的他就教不了了,与其留在他这儿耽误时间,还不如自己回去感悟。
苏禧垂着双手站在原地,眼神有些无措,实话实说道:“可是我还想继续学。”她觉得自己还有好些东西没学到呢。
姬先生看了苏禧片刻,见她一脸固执,想必是不相信自己说“没有东西可交”的说辞,然而他确实是教不了她了。姬先生道:“我有一个同门师兄,姓谷名桐,琴艺造诣比我高出许多,如今正住在城外青水山上。九姑娘若是一心想学琴,不妨去找他一试,一会儿我给你写一张拜帖,他能教你不少东西。”
苏禧方才黯淡下去的眼睛陡然一亮,点头不迭,“多谢姬先生。”
苏凌蓉放下双手,故意问道:“姬先生,为何您只推荐九妹妹见谷先生,我们都是您的学生,您这么做是不是有失偏颇?”
姬先生面色不改,反而笑了笑,“四姑娘若是想去,我也可以给你写一张拜帖。只不过我这位师兄脾性古怪,未必肯见你们,倘若你们有幸能得到他的青眼,也不枉我教了你们这些年。”
课后,姬先生果真给苏禧和苏凌蓉写了拜帖,并盖上自己的私印,让她俩见谷桐时拿着此帖,然后问一旁的苏凌芸和苏凌苒:“你们两个可要也写一张?”
苏凌芸颇为心动,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点了点头。
苏凌苒是知道自己能力的,笑嘻嘻道:“我就不去给先生丢脸了。”
从学堂出来,苏禧拿着姬先生写的拜帖,嘴角弯弯,脚步也轻松了许多。方才姬先生让她明日不必再来时,她真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在虚惊一场。她把拜帖折叠整齐,仔仔细细地放入红缎苏绣蝶恋花纹荷包里,同八堂姐苏凌苒道了别,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马车里,苏凌芸坐在苏禧旁边,拿着拜帖问道:“九妹妹,你打算何时拜访谷先生?不如咱们两个一起去吧?”
苏凌芸今年十三,快要定亲了,也不知是忽然想通了还是怎么,与其指望郭氏那位嫡母,不如好好亲近大房,毕竟现在后宅当家的是大夫人,兴许大夫人高兴了,还能为她相看一门好亲事。况且……苏凌芸看着苏禧日益娇美玉嫩的侧脸,头一回发现有人的皮肤能这般细嫩,像剥了壳的鸡蛋,一点瑕疵也没有,搁在两年以前,苏凌芸是打死也不相信小胖团子会变成大美人的。再看苏禧的衣裳饰物,每一件都精细,就说她身上这条明霞紫裙,用的是珍贵的霞光缎,裙襕用五彩丝锦绣着卷云纹,这样做工复杂的裙子,只有绣春居做过一条,如今穿在她的身上,足以见得大房有多宠爱她。
苏凌芸想着若是巴结巴结苏禧,自己兴许还能得点儿好处。
另一头的苏凌蓉见状,蔑视地移开视线,颇为不屑苏凌芸的做派。
苏禧沉吟片刻,垂着眼睛道:“后天柏哥儿过生辰,明日我要去街上给他挑选生辰礼物,恐怕过几日才能去拜访谷先生。”
苏凌芸先是一阵遗憾,旋即又道:“柏哥儿想要什么礼物?我陪你一块挑吧,我知道有一家铺子的弹弓做得十分精良,最适合柏哥儿这个年纪的孩子玩。”
苏禧笑了笑,道:“柏哥儿不喜欢弹弓。”苏柏羽现在就跟个小大人似的。
苏禧又道:“而且我明日跟唐姐姐商量好了,她会陪我一块去的。”
苏凌芸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有气馁,还想继续说什么,见苏禧垂着眼睑,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只好歇了跟苏禧一起出门的心思。
*
二房西斛园。
苏凌蓉回去时恰好遇到苏祰和另一位粉衣男子从屋里出来,停住脚步道:“四哥。”
苏祰正在系盘扣,见着苏凌蓉动作一滞,然后咧嘴一笑道:“蓉姐儿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
苏凌蓉道:“今日夫子下课早。”眼睛看向一旁的粉衣男子,见此人瘦弱削长,眼窝下陷,眼底一片青紫。
苏祰介绍道:“这位是庆安侯府的二公子。”
正说着,一位穿粉紫齐胸襦裙的丫鬟低头从屋里走出,匆匆给苏凌蓉行了个礼,几不可闻地道了声“四姑娘”便跑开了,根本不敢看人。虽然只是极短一眼,但苏凌蓉还是瞧见了丫鬟脖子上的红痕,并且那丫鬟走路姿势古怪,两条腿合不拢似的,打着哆嗦。
苏凌蓉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可思议地看向苏祰。
安平侯病倒了,四嫂窦锦儿今早刚回娘家探亲,她四哥就跟丫鬟勾搭起来了……且还跟另一个男子一起,这……苏凌蓉简直不知说苏祰什么好,而且那丫鬟还是娘亲郭氏身边的人。
苏祰被妹妹看到这一幕,也觉着有些没脸,先让那庆安侯府的二公子回去了,腆着脸对苏凌蓉道:“千万别告诉娘和你四嫂。”
苏凌蓉张了张口,震惊道:“四哥,你怎么能在家做出这种事……那个丫鬟,那个丫鬟你若是想要就跟娘亲说一声,纳进房里就是了,可你怎么能跟别人……”平日里苏祰怎么胡来都行,反正是在外面,眼不见为净,今儿竟然胡闹到家里来,苏凌蓉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不是图个新鲜么,说了你也不懂。”苏祰摸摸鼻子,想起刚才的滋味儿就意犹未尽。他叮嘱苏凌蓉道:“别说出去啊,若是叫娘和锦儿知道了,肯定又要跟我闹。”
苏凌蓉拔高声音:“你也知道她们会闹。”
苏祰赶忙捂住苏凌蓉的嘴,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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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禧跟唐晚一块儿上街,挑选苏柏羽的生辰礼物。
苏柏羽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苏禧想了几天,决定给他买一套书墨用具。走了好几间铺子,总算相中一套剔红缠枝莲纹的文具盘,苏禧问了价钱,便让听雁买了下来。
等到苏柏羽诞辰这一日,苏禧道:“柏哥儿别光顾着习武,还得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文韬武略。”
苏柏羽这两年跟着大哥苏礼习武,长高了不少。
苏柏羽盯着面前的文具盘,再看了看苏禧。他拿起苏禧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沉默。
苏禧会意,轻轻揉了两下,又问一遍:“柏哥儿会好好念书吗?”
苏柏羽这才点点头,道:“会。”
这一幕正好被进门的苏礼看到,苏禧轻笑出声,百感交集道:“柏哥儿也只有在幼幼面前才这么听话了。”苏礼不止一次叫苏柏羽念书,苏柏羽从来都不理他。
苏禧弯起杏眼。苏柏羽跟她亲近,她自然高兴。
苏柏羽的诞辰后后,第二日苏禧要去董先生的跨院习舞,半天下来累得不轻,回屋洗完澡便早早地歇下了。又过了一日,苏禧才想起姬先生写的拜帖,她赶忙命人准备了马车,前往城外的青水山拜访谷桐谷先生。
恰好苏凌蓉和苏凌芸也是今日拜访谷先生,三人在门口相遇,便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