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月当即想挣,却被霍左从后暗中扣住腰身命门,她只稍一动弹疼痛便顺着脊梁骨直抵脑髓。男人端着香槟酒杯,冰凉的玻璃贴在她精致面庞上,另一手顺着她手臂滑落,从她手套中滑出一支细小的针管。
“这东西我先替你保管一下,乖。”那支针管眨眼便落入霍左口袋中,秦明月转身要抓,去又被霍左扣住了腕子,“说了,要你乖。你总不希望秘密身份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吧。”
“你想干什么?”
霍左松开她手腕把自己那杯香槟送到她嘴边:“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哥哥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秦明月一双眼紧盯着他,紧抿着嘴,沉默之下显然在不断思索自己的特务身份究竟是在何时暴露给他。
霍左望着那只玻璃杯上留下的口红印,拿拇指一点点抹去了,慢悠悠道:“做名媛淑女不容易,尤其是又要端着名媛淑女的派头又得给CC派做事情。”
“我跟CC派没有关系。”秦明月生硬地做着解释。
“你纽约回来,又是那么快上校军衔。哦,不过说是立功我也信。毕竟回来以后任务完成的都不错。下一步暗杀的谁?张行长?李行长?最近势头风向我可有些摸不准。”
眼见确实无从解释,秦明月也就坦然面对,直言道:“霍先生,您这样刺探下去,我可就要把您当做可疑人员上报了。”
“哦,下一步暗杀的看来应当是我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别的意思。就关心你一下看看你的伤。”说着目光微沉按在了她的隆起的伤口上,秦明月脸霎时间白了,冷汗瞬间冒出,睁大眼瞪向他。霍左的手松开也快,在她手中酒杯将要落地刹那接住了,笼着她身子环住她,轻蹭着她的发,“我一直期待你会如何报复,可你走这步确实让我意想不到。”
“你想威胁我了?”
“不,我鼓励你。只是我非常担心你的安危。”霍左轻轻抬起她受伤的手,轻声提醒着,“明明那个陆乔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杀这样一个人你都受伤,将来怎么办?我还心疼你。”
“你少在那儿假惺惺,真恶心。”
“我心疼你现在这样,爱你的男人根本不敢真正爱你。让我猜猜,邱煜去年回来时为什么要特意带你出席晚宴?秦少校归根结底需要在上流社会找一个立足之地。可他真的会娶你吗?”
“结婚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你一直搞错了一件事小妹。”霍左轻叹一声,难得流露半分真心出来感慨道,“比起你沉浸在恨我这份情绪里,我还是更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人爱你。”
听到这,秦明月脸上终于还是露出嘲笑来了:“你一个杀人无数的恶棍也有脸说出这种话?你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害死了曾对你有恩的师叔,谁都可以和我说这个,除了你。霍左,你要脸的话就该知道你没资格说这些。”
“好了好了,我只是说一说,你不想听我就不讲可以吧?”霍左这么说着,却还是截住了秦明月有意往他口袋这伸过来的手。他人看来只是觉得他们兄妹情深,难得见面私语一番,可当中暗潮汹涌也就只有当事二人知晓。
霍左松开手,带着那支针剂后撤一步:“今日不能让你杀人。”
“你打算阻挠我的任务?”
“你要是现在就死了,将来谁来杀我?”说着霍左故意松开握着酒杯的手。在玻璃碎裂声响起那一刹那,枪械上膛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冲那些瞬间把枪出来瞄准他的保安们摆了摆手,“不好意思,不小心就掉了。”
那些人才在身旁人示意下将枪又收了回去。霍左给秦明月递去一个眼神,抬手将她额角散落的碎发捻去而后,将走时道:“你原来的那款香水味比较好闻,现在的味道,太清冷了点。不适合你。”
秦明月紧捏着自己那支酒杯看他远走,尽管不想承认,可对方提醒确实也明确了这次舞会的安保不同以往。也许是之前几日全城风雨弄得人心惶惶,也许就是昨夜暗杀让今天一些人有了防备。贸然出手也许真的很难全身而退。她扫过自己右手的伤,目光再度落在霍左背影上,终究还是紧抿着嘴不甘心侧过身往其他大小姐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霍左回尤一曼身边时,那女人刚和另一位做外贸生意的老板谈完,见他过来了,便收住话头,转而问道:“与你的小妹妹谈完了?”
“谈过了。”
“想问的问了?”
“嗯。”
“她一定还在奇怪你怎么知道的吧?”
霍左拿出帕子来擦掉拇指上的口红痕迹:“你们女人有些方面确实比男人要麻烦。留下的倩影总挥散不去,是个问题。更何况,做暗杀这种事,本来就是我的老行当,她能瞒我多久?”
“要我说,她就不应该跟美国人学,该拉下脸来跟你学。”
“学好了然后把我杀了?我这个人当师父就得当得那么憋屈?”
“徒弟要是打败了师父,那叫谢师礼,说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霍左挑了挑眉,嗤笑一声:“我还年轻,还不想拿自己葬礼当徒弟谢师礼。你这话说的太客气。”
尤一曼历来不怕事情闹大,抱着手臂跟他笑道:“可你那真徒弟到底教出个什么样我还真好奇。有机会能看你们正儿八经再打一场吗?”
“沈一弓从来都不是我对手。”
“真的?”
见她露出质疑目光,霍左桀骜着道:“我可不见得他是能胜过师父的。”
尤一曼倒是直接凑到了他耳朵边笑嘻嘻道:“可他确确实实已经在师父之‘上’了。”
“我说你——”
不等霍左把话说完,尤一曼先跟另外人打起了招呼:“哎呀曲老板!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长久不来仙丽了!”
这一面说着话一面就从霍左身边闪开去了,将走前不忘冲他小人样地抛飞眼,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秦明月站在众女子中远远望他们调笑,目光微沉,随口应和着小姐妹调笑几句,也不知现又在想什么。
今日天清风和,沈一弓本计划跟梁清文一道去苏北工厂验货,却在临行前接到电话,让他回“小叔家”一趟。
电话那头说:“小叔情况不大好,具体的我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还是过来再说吧。”
沈一弓挂了电话只能委托梁清文一个人先去苏北,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梁清文也没有多问,收拾收东西就去火车站了,沈一弓则在家换了身旧衣,戴上顶瓜皮帽从后门出去。
从十月湖北那边传来武装起义的消息以后,沈一弓一直都在担心着这一天。只是一来尚难明确眼下国内局势方向,二来“中原大战”堪堪结束,他总心存侥幸,以为针对工农红军的进攻不会那么快速。谁想南京那边才开了三届四中全会,这边就开启了绞杀模式,对所有疑似地下党的人采取杀无赦的态度。
所谓“小叔”也不过是个代号,多为左翼作家,本身并不是党员,但在社会舆论上是站在底层人民这一边反帝国反封建主义的,在胡旭锡主编的《康明日报》上常发表社论。“小叔家”在公共租界内,临四川路,以一家杂货铺做掩护。沈一弓到时临近傍晚,左右警惕扫过一遍,看有没有特工暗中窥视。来往行人交织如常,可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他总觉得空气中总隐隐约约浮动着一丝硝烟味。
自去年许若农、郭峰事件之后,红队的人慢慢将沈一弓吸收为编外人员,郭峰的事最终水落石出,正是他泄露了之前与会人员的资料。除了与沈一弓进行单线联系的红队成员老卢,其他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沈一弓就是暗杀了郭峰的凶手。
老卢这名字肯定是个代号,但他具体叫什么,沈一弓从不深究。这老爷子过去一年中给沈一弓带来的任务从来都只有一条:专心经营,耐心潜伏,等待联络。
若不是今天这一个电话,沈一弓不一定会记得起这事,也许也是因为他是个编外人员,许多事情红队的人也并不想让他来做。
站在路旁再度确认过无人跟踪,沈一弓闪身进了后巷,穿羊肠小道钻进小杂货铺后门。一进门便闻到了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手暗暗放在刀上。轻敲了门,里头传来苍老询问声:“今天关门,不卖了。”
他就答:“听小叔病了,我来探望。”
里头便传来脚步声,随着门“吱嘎”声响起,老卢那双浑浊的眼从门缝里露出来。他满脸老树皮一样的皱纹。
“你可来了!”他拉开了门把沈一弓让进屋。门开以后那股血味便越来越浓。进门是小厅,除了老卢还有两个年轻男人抽着烟愁眉苦脸在桌旁坐着。这和里屋就隔着一道烟灰色的厚门帘子,女人隐忍的呜咽声这会儿就穿过帘子从里头传了出来。
“这是……”
老卢抹了把脸走到他身边:“生了。”
“谁?”
“陆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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