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之后的事情,也并没有出乎顾央央的意料。
封启虽然担忧她,但这里毕竟是皇宫,他是封爵关系最要好的弟弟,可也是一个臣子。
封爵只是将顾央央关在芳华殿,直到万国来朝的典礼开始而已,时间并不久,甚至不到二十天,期间也并未虐待她,所以他虽担忧,但也只能担忧罢了。
而自那一天之后,顾央央并未再见过封爵,也没有再见过封启,似乎是打定要给她一个教训,除了被派过来的宫女之外,她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万国来朝的那一天开始。
这一天,她起了个大早,因为今日她要献舞。
此次典礼其实会延续很久,足足一日时间,其中包括小国献贡,正宴,晚宴,以及各种繁复的礼节和仪式,甚至一大早上,封爵还会带着朝中众臣前往皇都最高的建筑物——飞天阁举行祭天之礼。
万国来朝对于寒水皇朝而言,甚至要超过每年的正元节。
而顾央央此次献舞的时间也并非通常的晚宴,而是在正宴之中,也就是正午时分,对于寒水皇朝而言,正午有着特殊的意义,寓意烈阳据空,高居正中,则是预示着寒水皇朝的统治永垂不朽,所在这一日,一般都会提前请宫中司星监夜观星象,务必要有烈阳当空才好。
万国来朝三年一度,因此能为正宴献舞,是皇都之中每个高门贵女都求而不得的事情,若是有这个机会,则必定要小心谨慎,勤加练习,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概也只有顾央央如此不在乎,甚至选的舞曲也不是通常贵女会选的稳妥之调,而是选了《白骨生花》这一曲子,好在寒水皇朝并没有这等忌讳,只要舞技精湛,虽然可能会让人诧异,但也不会有人拿这个事情当做诟病。
所以顾央央很淡定的准备着她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在乎接下来的正宴会惊到多少人——虽是不会被人诟病,但始终还是不会有人选这等曲子 。
她此次舞衣并非素色,而是一抹浓烈的红,红纱之下,则是深沉的黑,款式依旧是广袖束腰,袖子层层叠叠的陇在她手腕上,而裙边刚好及地,和一般的舞衣完全不同,没有水袖,更没有什么多余的配饰。
很少有人会拿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红色若是穿得不好,便容易艳俗,黑色若是穿的不好便会显得老气,更别提这两种颜色叠加在一起了,但在顾央央身上,似乎世间的颜色都适合于她。
她的发并未挽起,只是散散披在脑后,和以往都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在唇上着了赤红的朱砂色。
待她将这一切都准备好,推开殿门前往正宴之地时,她毫不意外的看见门口的两个宫女愣愣的瞪大了眼睛,良久才诺诺的道:“您、您真美······”
小宫女并未学过什么高深的学问,此时也只能用浅显的‘美’,来表达她们心中的惊艳之情。
但顾央央并未露出什么其他的情绪,她只是淡淡道:“带路吧。”
直到这时,她们似乎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连忙侧身走在前面,为顾央央引路。
倒不是顾央央不认识路,只是这样她才能入得正宴之中。
一路平静,直至她来到宴会之中。
但顾央央此时并不能出现,她在高台上献舞,是以需要先到高台之上,而此时献舞之地被重重帘纱遮盖住,所以无人看见她的样子,她需要等到正午时分,好在没有多久了。
与别人怀揣着紧张之感不同,她脸上的神情太过于淡漠,以至于比起献舞之事,更像是于林间漫步,如此漫不经心。
正午时分,封启从宴会而出,来到这里。
他起先第一眼看见顾央央之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本以为如顾央央这等性子,他永远也见不到她身着如此浓烈颜色的时候,若说之前是冷冷淡淡,此刻便是将他眼中的那份惊艳呼之而出,即便她冷冷的站在那里,对你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你也只会觉得那是应该的,如她这般人,是应该有这样的资格。
他呆愣了那么一瞬,眼里的惊艳之色也被顾央央收入眼底,但她并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的表情,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而封启过来,自然是为了她接下来的献舞做准备,他原先便与她约定好的,要为她伴奏,而且他心中莫名的有一种紧迫感,只因这一次,便是决定他能不能得到面前这个女子的青睐。
他琴艺不错,这段时间以来也已将这首曲子练习过许多次,可他并没有什么把握。
封启自然是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喜欢,若是不能,他虽然也不会放弃,但他也知道,依顾央央的性格,她决定了的事情再想要改变便是无比的困难了。
思及至此,他也是缓缓沉下心绪,将心思暂且放到面前的古琴之上。
顾央央之舞,与其他人皆不一样,她不需要什么衬托或是其他装饰,只需一人一曲便足矣。
遮住高台的帘纱被缓缓拉起,但此刻坐在场中的其他人先看见的并不是封启,而是一个女子,一个身着红纱的女子,她背对着高台的这边,一只手轻轻陇在背后,长发如瀑般自然垂在脑后,从袖口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的纱,非常整齐。
第二眼看见的才是坐在高台之边的封启。
除了封爵之外,其他人无不惊讶。
万国来朝虽然隆重,但绝对没有隆重到需要宸王殿下亲自演奏的程度,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不解。
不过这种不解很快便被他们抛之脑后了。
封启手虚按在琴弦之上,指尖微挑,奏起第一个音。
《白骨生花》的调子非常奇怪,第一个音并非徐徐而递,反而非常高昂,甚至有些尖锐,初听之下,给人一种非常突兀的感觉。
但没有时间让他们多想,第二个音随之而起。
这首曲子之所以弹奏起来有些难度,其因有三,其中之一便是因为它的前半段无比急促、尖锐、甚至有些追赶不及之意,人生一世,无数坎坷,而死亡便是最大的劫数,所以甚至有琴技高超之人,能使这上半段听来有惊心动魄之感,恍如锋芒在背,令人不寒而栗。
封启没有这样高超的琴技,但是他也弹出了些许真意,听起来同样让人有些微这样的感觉。
若是平时,他的琴技大概也要被人称赞一番的吧,没有人想到一向战无不胜的宸王殿下竟也会弹琴,且琴艺还算得上高超,可此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顾央央身上。
琴音出,尖锐而起,她陇在身后的手乍然舞出,层层叠叠的衣袖漫过眼帘,红色与黑色交织。
舞步细密,恍如踏在心上。
裙摆纷飞,她手掌自低垂眼眉掠过,朝上而起,如祭拜之姿,红色是妖娆,但她的眼是冷的。
琴音伴着舞步,一步一惊,明明此前并未合作过,但是封启觉得自己与她似乎有着无限的默契,琴音与舞步,皆是配合得恰到好处。
观舞的众人,除去来寒水皇朝献贡的使臣和国主之外,其他的人都是寒水皇朝的朝臣或是有身份的青年才俊之类,自然都是听说过顾央央之名,毕竟她的名声委实大了些。
但他们从未看见过她跳舞。
世人皆传顾央央一舞倾城,实际上真正见过她跳舞的人很少,大多都是以讹传讹,此时方知传说并不算夸张。
她舞动时回眸一刹,舞姿惊艳而绝美,但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冷的,那种冷意,甚至比她平常淡漠时分要更加凛冽。
正在观舞的封爵心中便无缘无故的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世间无人能入她的眼。
其余之人大多都在看顾央央的舞,少数人将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只因她的容貌,而封爵不一样,他一直在看着顾央央的表情。
琴音急促,她拂袖而舞,目光却没有看过任何一个人,一步一投足中皆是无法再现的绝世美丽,唇色殷红如血,却始终没有弯起过半分,她的冷从心底而出,却让人恨不得拜于脚下,只为她投下的一个目光。
琴音匆匆,直到前半段琴音而过,后半段急促长音突而变得平缓。
那种毛骨悚然、令人心惊的感觉褪去,换而出现的是平和,舒缓,清脆之音。
封爵一直注视着顾央央的表情,她面色未变,但眼神却变得柔和,明明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容貌,但是那种冷意却仿佛刹那间消失无形,连那绝艳的红也变得温和起来。
她的舞步开始变得轻缓,甚至活泼,正如舞曲中追逐生之希望那般,死亡的坎坷之后,是生命的光辉,正是因为将这两个极致放在一起,所以才使这首曲子如此令人难以忘记。
封爵静静看着,但他敢肯定,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能将这支舞如此演绎,没有人可以再重现这种绝世的美丽,正如世人所传闻的那样,一舞倾城,他想,顾央央也不会再跳这支舞了。
正因只有一次,唯一的才是绝世。
舞曲平缓,最后在封启指尖落下帷幕。
顾央央最后一个动作是逶迤在地的裙摆,红色与黑色铺满了她的脚下。
舞毕,琴音停,没有人说话。
然而顾央央并没有停顿在最后一个动作里,她更不会考虑有没有打破这种惊艳感,她只是缓缓起身,又面向封爵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淡淡开口:“愿陛下极乐安康,愿皇朝永垂不朽。”
这正是献舞之后要做的事情,但是其他的贵女多半会事先准备好一大段恭祝之词,以庆典礼,可对于顾央央而言,她能这样说两句已是不错了。
是以封爵并没有半分诧异,他虽不曾多见过她,可关于顾央央的性子,他其实挺了解的。
不待封爵说些什么,她已经径自起身,似乎是准备转身离开了。
若不是因为封启,她对这个典礼没有半分兴趣。
其余观舞之人呆呆看着,似乎还没有从她的舞中回过神来,待到顾央央行完礼,真的准备退下之时,使臣的行列里却突然有一年轻男子大步跨出,目光灼热而明亮的看着她,接着便朝封爵行礼道:“尊贵的陛下,不知这位是皇城哪位贵女?小王愿以王后之位许之。”
封爵还未说话让顾央央暂且留下,便被这年轻男子抢了先,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况且听到他这番话,他心中也有些不悦。
但比他更不悦的是封启。
他大步上前,怒视那走出来的年轻男子,寒声道:“本王不许!”
那个年轻男子虽然也有些畏于封启之威名,但他乃是一国之主,自然不是常人可比的,他眉头皱起,反问道:“为何?”
封启却只是怒视着他,无法开口。
他很想说顾央央乃是他喜爱的女子,谁都不能打她的主意,可顾央央并没有承认他,是以他暂且不能这么说。
“宸王殿下若是担心这位贵女,大可不必,小王愿在此立下誓言,若能娶这位贵女为妻,小王此生必定只爱她一个,绝不再纳其他妃子。”
这个男子虽然只是一个小国的国主,但这个誓言依旧可以说是重诺了,寒水皇朝是强大,但顾央央终究只是一个贵女,而非其他身份。
封启此刻有几分后悔,当初征战之时,就应该灭了这个小国,此刻也不会让人如此生气。
就连封爵也有几分不愉在心中。
此时,一直站在那里表情淡漠的顾央央却开口了。
她冷漠的注视着那个小国国主,对他眼里那份灼热视而不见,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已有未婚夫。”
“什么?”
那位国主有些发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而顾央央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她转向封启,眼中神色柔和了几分。
“宸王殿下,便是我的未婚夫。”
场中寂静无声,封启愣住了。
封爵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