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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经是下午了,忽而刮起了一阵大风, 四面八方的乌云从身边涌了过来, 唯独只剩下当空还剩下些清明。用来议事的小楼外种了翠竹,被狂风肆虐吹袭, 斑驳的碎影投在窗上,像是有鬼魅乱舞一般。

裴池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心中暗叹息,此刻的天下不正是这般么?

“沈括奉旨出京巡视,如今人已经在并州永年城外了。并州流民的事闹到了京城, 许皇后凭她一人之力也是瞒不住了的。”幕僚张岐滔滔不绝的说道, 见韶王殿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好咳了两声, 提醒的唤了一声:“王爷?”

裴池并不是没有听刚才这话,因而回过头让他继续往下说。

张岐皱了眉头道:“凭着许皇后的手段,这事原先是帮五皇子瞒得死死的, 怎么一夕之间非但让流民涌了出来, 还让人去了京都。”在他看来,许皇后一贯是手段狠辣, 她若是下了死命, 那这些人根本是没有可能活着到京都的。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 后宫又有周贵妃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岂是简单人物。并州是她嫡子五皇子裴治的封地, 如今接连出了岔子, 实在可疑。

“是有人想要这件事被捅出来。”裴池的手指敲打在桌面, 低眉沉思了片刻。许皇后再怎么厉害,同外面总还是隔了一道高高的宫门,而她出身微寒,父兄虽然是被封了侯爵,可能在大事能帮衬得上她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张岐被裴池这么一点醒倒也通彻了许多,试探着道:“王爷的意思是……沈括?”

裴池默然应声,试问天下谁还能有这样的能耐,除了沈括,再不做他想了。

张岐有些想不明白,当即皱起了眉头,“这……沈括不是一向支持许皇后的?怎么又会如此行事?”

不同于周贵妃外戚是百年大世家,许皇后要想在朝中有所依仗,自然就选了沈括。许皇后拉拢示好,沈括如何心思旁人不得而知,可不知情的人看来,他沈括就是许皇后的人。

刚才一直没出声的傅老忽然开了口,捻着胡须缓缓道:“我倒是得知了京中的一桩秘事,许……就是起因也无不可。”他这是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见屋中几人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才继续了道:“大半个月前,五皇子府中有一个妾侍被人构陷,说是她偷吃了侧妃穆轻樱的半斤血燕盏。那妾侍倒是有血性,被赶出府后,拿了刀子在通王府前自剥肚膛以死证青白。哪知道沈括乘坐的马车刚巧经过,为此沾了晦气。”

傅老说完,屋中寂静一片 。

良久,还是张岐摇着头摆手:“傅老不要说笑了,那沈括再怎么心胸狭隘,总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一桩事,就闹这样大的动静吧。”笑过之后,他正了正色又去向的裴池道:“王爷,只消郭撼夷被抓获,环城这儿的事也该平歇了。”

裴池点了下头,“来了这么多人,总也得要安置的……”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哐当哐当”几声的给打断了。原来是外头的风太大,将虚掩着的窗户给吹开了。

屋中唯独张岐资历浅,他也是再自然不过的起了身,去关那窗户的时候又顿住了动作,继而朝着屋内道:“这天色,像是要下雨了。王爷,罗小姐还在外头等着——”

“叫她不必等着了。”裴池拧了拧眉,目光却是没朝着外头看一眼,只垂下眸看着手中密信。这上头写着沈括此行是为了永年城军械案来的,并州产铁,此地素来为朝廷冶炼军队兵器。然而,这两年前却闹出朝廷御制兵器流入外族的事端。两年前的这桩军械案才刚被爆出来的时候轰动一时,到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裴池的手指微微一动,这事……怕还是皇上的意思。

不一会,刚才出去传话那人重新又进来了,手中还提了个食盒进来:“罗小姐说,殿下喝了这汤水她就即刻离开……”

话还未说完,裴池就已经打断了他:“出去——”

那人再不敢多言,径直退了出去,张岐和傅老两个则是互看。罗将军的这女儿对殿下是什么心思,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张岐想了想,还是在这事上开了口:“王爷,罗将军在流民一事出力颇多,罗小姐既然……”这样的话,该他提,却也不该他提。张岐是王爷麾下幕僚,自问应当要给王爷谋划一切有利之事。就比如这罗绛容,她既然是这么一个心思,王爷为何不将她收了,也好能安了罗将军的心。

只是他的话并未能说完,坐在书案后的裴池已经用微寒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单单是这么一眼,张岐便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垂下眼睛决计不敢再说。

直等天黑了下来,裴池才揉了揉眉心,带了几分疲倦之色:“散了吧。”屋中的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外头才有人进来回话,“王爷,刚才魏大人身边的王副将来求见,说是王妃到了。”那人复述着这话,自己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语气。王妃怎么会来,王妃不是应当在雍州的王府么?

裴池方才觉得有些累,眉宇紧皱的闭着眼,此时闻言豁然睁开,脱口问:“人在何处?”说话的功夫,他人已经从桌案后面站了起来,径直朝着书房外去了。

侍卫疾步追了上去,“已经让太守周夫人安排了住处。”

议事楼外漆黑一片,唯独前头不远处有一点光亮。罗绛容已经等了几乎一个下午,以为还要等下去,谁知意外见到了裴池,欢快着上前:“三哥哥。”她见裴池脚步不歇,便又追着跟随他走,语气轻快又带了忐忑。“三哥哥,你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裴池没有应她这话,隔了片刻才道:“怎么还在这?”。

这疏淡的语气在罗绛容耳中变得低醇清朗,暗中欢喜她来了这些日子 ,终是有些效果了,真是不枉费她花这样多的时间和功夫。再一琢磨,罗绛容从这话中体会到……他还是关心自己的,要不然怎么会关心她为什么不早些回去呢?

“我亲手炖了汤,三哥哥你尝一尝好不好?”罗绛容要跟上裴池的脚步极为费力,何况她自己手中还提着食盒。

“你往后,不必花心思在这上头。上回的事你知道错了便好。“裴池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她。

罗绛容根本不觉得自己上回有什么错处,可碍着裴池的面,她再怎么不服气,也只好忍下来。“三哥哥要真是不生气了,那就喝一口我亲手熬的汤好不好?”

裴池心中惦记着那人,一心想快些见到她,此时既没闲工夫也没那耐心,言尽于此便抬步离开。

“……三哥哥。”罗绛容好似不可置信,看着裴池离去背影,她目光里渐渐被漫起了水雾。伤心之下连着手中提着的食盒也掉落在了地上,那熬得又白又稠的汤被打翻了一地。她忽然想起了之前遇见辜七她说的话,没成想还真是被她说中了。

罗绛容脸色青白交错的看着前方出神——其实这会,她心中再清楚不过裴池现在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罗绛容其实很羡慕那位镇国公府出身的辜七,羡慕她的容貌,她的出身,似乎她什么都要比自己更好,甚至是那道赐婚。如果她有那道赐婚……

她蹲下身子,掩面大哭了起来,悲伤难以抑制——自己明明是先认识他的,只是缺了那一道圣旨而已。

太守府后宅,周氏这一下午可真犹如五内俱焚,她既是想要周全伺候好这位王妃,又是生怕稍微一个不当心就招了祸事。可她既然来了,韶王妃不发话,也就只能小心翼翼的陪着。

晚饭过后,王妃在用茶,周氏她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平素也是能说会道之人,这会却是跟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要是早知道韶王妃要来,她如何敢安排罗绛容那事,此刻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刚说了让你坐下来说话,怎么还站着?”辜七语气平和,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搁了下来。

茶杯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响动,却叫周氏脸色一白,当即跪了下来。这位王妃什么出身,又如何受太后娘娘喜欢,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试想谁能大度到不介怀旁人往自己夫君身边安排人,想必京中来的新王妃更是娇气善妒,周氏已经能想到她要如何报复自己了。“王妃,妾身知错了……妾身是脑子糊涂才会办那等事情,求王妃宽恕!求王妃宽恕!”

正巧这时候,裴池从外头进来。他来时匆忙,身上并未披斗篷皮裘,一身蓝地盘金绣云蟒纹罗袍却愈发将人衬得眉目疏朗,丰采高雅 。

“周夫人快起来,免得叫王爷看见了还要以为我在这欺负人了。”辜七朝着刚进来的那人瞥了一眼,也不多看,挪了目光同跪在自己面前的周氏道。

“是……是妾身的错!妾身该跪!”周氏诚惶诚恐,只恨没磕几个响头以显自己的的诚心。

辜七便叹了口气,微蹙了眉头:“看来我的话,也是不管用的。”她当即起身,从跪着的周氏身边绕着走了过去。辜七见裴池是靠着右侧进来的,她这要出去就特地选了他的另外一侧。可也不知怎么的,韶王殿下就挪闪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非但如此,还半搂着辜七那柔软的腰肢,“不必走,且听她说说是错在哪了。”

“我瞧着是没什么地方错的。”辜七见他心头就燃了两簇火,见他居然还恬不知羞的来握自己的手,当即冷淡的抽了出来,神色倦恹道:“身子有些乏,王爷有兴趣听便自己听吧,我要回屋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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