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焦亦石细细回想在火车上与章恬菊相遇的情景，她的经历、家世、畅快、善言、观察力、应对力都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很值得交往下去。在继续交往之前，按原定思路，他必须先做一件事。
到家后的第二天，焦亦石就去了一趟陈老师的家。
他把从贵州带回来的一小捆杜仲送给老师，因他知道老师常犯腰痛的毛病。继而把这几年同陈惠之相处的情况详细地谈了谈，最后讲了打算分手的想法。
陈老师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阅历不少，见识颇多。他并无责怪当年的得意门生之词，只是淡淡地说：“缘分天定，不要勉强罢。”焦亦石有些愧疚地说：“辜负了老师的一片好心，很对不起。”陈老师摇了摇头，大度地笑笑。
正月初五那天，焦亦石原定上午去大姐家。刚要出门时，两个分在外省的航校同学来访。几年不见，自是长聊不断。直到下午2点多，同学告辞后，焦亦石向邻居借了辆自行车，急匆匆赶到大姐家时，已是下午4点多了。
一走进大姐家门，见姐夫在家，刚欲叫“姐夫”，就听到姐夫不高兴地责问：“你答应了人家今天来，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焦亦石就把老同学突然来访之事说了。
姐夫又说：“人家小章9点多钟就来了，谈到你们在火车上相识并约定今天在这里相会之事，我和你姐也挺高兴。11点来钟，我同小章就去前面汽车站旁的小饭店等你，准备在那里一同吃点饭，然后你再与她一同去她那里玩玩。等到12点半也不见你来，小章就提出要回去。我要请她随便吃点饭她又不肯，就走了。”
一会，大姐回来了。见到焦亦石，笑道：“你俩有缘呵，我也正打算等你回来探亲介绍你俩认识，没想到你们倒先认识了。小章人不错，聪明、勤快、直爽，工作表现挺好，就是家庭有些问题。”
焦亦石说：“她都告诉我了。无所谓，我的出身也是如此。”
大姐接着说：“老娘也不希望你在贵州成家，想你在洪城找一个，还有调回来的希望。”
焦亦石点头说：“我知老娘的心思。但调回来不是三天五天的事，而是三年五年甚至更长时间。”
大姐说：“那总有盼头啊。”接着，大姐又讲了些章恬菊和她家的情况。
坐在门口的姐夫突然说：“咦，小章回来了。”接着，他就起身走出去。
一会，姐夫回来，对焦亦石说：“我们去小章哥哥家坐坐吧。”
焦亦石和大姐一同起身，快到她哥哥家门前时，章恬菊已迎出来，脸上依然是笑容如花，连说：“快来快来，里面坐，里面坐。”
三人进门，章恬菊的哥嫂也在里面相迎。让坐、倒茶后，焦亦石对章恬菊说：“对不起，上午突然有人来家，耽误了时间。”章恬菊说：“你姐夫都告诉我了，没关系，谁都会碰到点意外的事。”
几个人聊了一会，章恬菊的哥哥起身说：“你们聊，我去做饭。你们三个就在我这里吃晚饭。”焦亦石的大姐和姐夫忙站起来说：“不不，应到我们家吃饭。”章恬菊说：“别客气了，就在我哥家吃。”话中有些不容推辞的味道。
焦亦石的姐夫见状，说：“那也只能我同焦亦石在这里吃，他姐姐还要回去做一大家人吃的饭啊。”章恬菊笑一笑，对焦亦石的大姐说：“那就不能留你了，要不然会害得你一大家人吃不了饭的。”大姐便趁机告别走了。
重新落座后，姐夫对章恬菊说：“我还以为你坐车回去了呢。”章恬菊答“正在车站等车时，遇到一个要好的朋友，硬拉着我去她家玩。在她家吃午饭后，又有个认识的人来了，于是聊着聊着，不觉就天晚了。反正没有车回去了，我便来哥哥家住一晚，明早再回去。”姐夫说：“那正好呵，焦亦石也在我家住一晚，明早同你一起去你那里玩玩。”焦亦石和章恬菊两人都点头称好。
吃饭时，章恬菊的哥哥问了些焦亦石的情况，有不少都是姐夫代回答的。焦亦石主要谈了些贵州的风土人情趣事。
饭后，章恬菊提议两人去外面走走，焦亦石便向她哥嫂及姐夫打个招呼，便一同走出来。
冬季的晚上天黑得早，好在常走拖拉机的路上还算平坦，并不时有三两个行人。远近的山坡上零星有些房屋，透射出淡淡的电灯光亮。两人随意漫步，娓娓细语。尽管阵有山风吹来，带着几分寒意，但两人的内心却是暖融融的。
第二天上午，焦亦石同章恬菊散步般的走到公交车站，又等了许久的汽车。上车后，公交车在国道上行驶了约40分钟，在一个叫黄溪的地方，他俩下了车，时间已是11点多了。
见路边有两家小餐馆，章恬菊说：“我们就在这里吃点东西吧，免得等我们走到分场时，食堂开过了饭，就没吃的了。”焦亦石自然赞同。两人在小餐馆很简单地吃了中饭，又在两家小商店转了转，便漫步向目的地走去。
这是一条沙石铺成的乡镇级公路，路面较平整。公路两旁是起伏的山丘，裸露之处泛着红色，这就是红壤构成的江南丘陵。山丘上稀疏地生长些马尾松，还有些枯黄的杂草。中午时分，路上少见行人。约莫走了3里多路，公路的左边出现了两栋瓦房，再走近一些，瓦房中间有一条大路向公路下方延伸，前不远的低涯处，有几栋平房。
章恬菊告诉焦亦石：“到了，这就是我所在的六分场。”
焦亦石跟在章恬菊后面，走向下方。左边不远处，一栋有烟囱的房子旁，有五六个人在低头忙着。
有人抬头向章恬菊打招呼，说：“你是听到猪叫赶回来吃肉的吧？”
章恬菊笑着大声说：“我听到猪还在叫呢！”
那人说：“好嘛，让你占便宜，等下我让你那块猪肉上粘满猪屎。”
章恬菊不示弱，说：“那还不好办呀，我就到你家去吃，再叫桃英嫂子收拾你。”说得那人身旁的几人都大笑起来。
笑声停后，一个年岁较大些的叫道：“小章，过两个钟头，你过来拿你那份猪肉，好招待客人。”章恬菊答道：“好嘞，辛苦你们啦！”
路上，章恬菊告诉焦亦石：“前几天分场就讲要杀猪，没想到是今天。”焦亦石有些自得，说：“都说杀猪宰羊迎贵客，看来他们知道今天贵客会来。”章恬菊做了个怪相，笑说：“真是登高一尺就以为自己上了天，只能算是你口福好。”
说笑着，两人来到一排并不很高的瓦房前，朝南的房前用竹子编成众多的栅栏，栅栏内白的、黄的、斑麻的各种大小不同的鸡分栏饲养着。
章恬菊告诉焦亦石：“这就是我目前工作之地。”
焦亦石打趣说：“不错嘛，你最低的头衡也是营级了。”
章恬菊不以为然，说：“你太小瞧我了，不少人已封我为司令了。”
说着，章恬菊带焦亦石走进东头那间高一些、前面无栅栏的房间。
房间内摆着两张单人床，一张旧的三斗桌，两把椅子。其中一张床上方用竹杆搭成一个平顶，上面铺了白色的薄膜，应是防止灰尘掉到床上用的，床上被子、床单很是干净整洁。
章恬菊刚要说“这是我住的地方”，焦亦石已在那张有顶棚的床上坐下了。她好奇地问：“你怎么选择那张床坐呢？”焦亦石微笑反问：“我没坐错吧？”章恬菊答：“算你有点眼力。”“另一张是你同事的？”“和我一同养鸡的一个女孩子的，她父母就住前面的房子里，晚上九、十点钟才来这里睡觉。”
坐了一会，焦亦石就提出随处看看。
两人先看了养鸡的地方，焦亦石说：“我以前到过些养鸡场，气味很难闻的，你这里却闻不到什么气味。”
章恬菊说：“关键是人要勤快，多打扫，注意通风，就没什么气味的。”
然后又到四周的小山头上、水渠上转了转。常年在工厂里的焦亦石，对于山间、乡土总有一份亲近感。或许是幼时生长在乡村，对乡村有一种难割舍的情结吧。
下午3点多钟，章恬菊去食堂取回一块挺大的猪肉，便动手做起来。洗净、切成块，入锅，再放进一些干盐菜，就生火煮起来了。
那是在空鸡栏的房子里用三块石头支成的简易灶，山上捡来的松树枝已很干燥，烧起来拍拍作响，火势挺旺。焦亦石很有兴趣地添柴续火，章恬菊便去鸡栏看了一阵就回来了。
焦亦石说：“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保证把肉烧熟。”章恬菊说：“没事，这两天我不在，那女孩子还料理得不错的。”边说，边在焦亦石旁边坐下。
“你是师傅兼领导嘛，她当然不敢敷衍了。我们那里潜规矩是可敷弄领导，但不能敷弄师傅。”“谁也没封我为领导或师傅，只是我比她大，自然要承担责任了。不过，她也很勤快的。”“看得出，你在工作上是很认真的。”“哎，”章恬菊叹了一声，又接着说：“象我们这样家庭背景的人，工作上再不认真点，做出点样子，更要被人看扁了。”“是的，我也有同感。”
聊着聊着，铁锅里慢慢冒出了肉和盐菜的香气。
章恬菊说：“少加点柴，小火慢炖。”焦亦石说：“遵命。”章恬菊在焦亦石肩头拍了一下，说：“你还挺油的嘛！”
“不是油，人在很多时候是要遵命的。其中有命运的安排，有上级的命令，也有同事或好友的规劝和要求。”“是啊，不遵命不行呵。特别是命运的安排，谁又能拗过呢。但我很多时又总不甘心。”
焦亦石心中明白，章恬菊说的命运安排，指的就是家庭出身对一个人的致关影响。
焦亦石忧郁但又自信地说：“我也不甘心，我不相信永远会如此。但在当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要同命运抗争，就如你刚才说的，政治上我们低人一等，但在工作上要强过别人，不能被人看不起。人活着，就要有自己的尊严。”章恬菊连连点头，说：“我们想的完全一样。”焦亦石抬起头，注视着章恬菊，说：“相信明天，相信未来。”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锅里冒出的香味越来越浓，章恬菊站起身，揭开锅盖一看，说：“好了，不要加柴了，让灶里的余火焖焖就行了。我们去摘一点青菜来，炒炒一起吃。”
焦亦石将灶旁清理干净，以免灶内余火外延。随后站起身，同章恬菊向外走去。
在水渠旁的低涯处，一小块一小块的种了不同的蔬菜，长得挺好。章恬菊告诉焦亦石，这是分场划给职工的自留地，让大家种点菜自己吃。
在一块约四、五平方米的地旁，章恬菊停下来，对焦亦石说：“这是我的自留地。”焦亦石一看，白菜碧绿，莴笋淡青，还有几株大蒜和香葱。焦亦石不禁称赞：“你还挺会种菜嘛。”章恬菊笑说：“学着种嘛。我平时很少吃，总叫那些有家的人摘了去吃。”两人弄了两棵青菜，又在清清的水渠流水中洗干净，就往回走。
青菜炒好后，章恬菊便去饭堂打来米饭。两人便坐在那张三斗桌旁吃起来了。
咸菜烧肉，炒青菜，都是焦亦石平常喜欢吃的。
“味道不错，很香。”焦亦石边吃边说。章恬菊向他碗里夹了两块肉，说：“你今天口福好，多吃点。”“好，我一定多吃。这是有意义的第一顿饭。”
稍许，焦亦石又问：“现在猪肉都是凭票供应，你们自己可以杀猪吗？”章恬菊说：“我们这里有两种粮油供应方式。象我这类吃商品粮的，国家会发肉票、油票、豆制品票等，还有一部分人是吃返销粮的，国家不发那些票，分场养的猪可定期杀一头，以解决吃肉问题，收的油菜籽和黄豆，可去换食油和自制豆腐。”
“那你是享受双重待遇，优惠了。”“按职工人头分的，我这类人只是他们的五到六成，最多只能算是一重半待遇吧。加上分的东西不付钱，而那些凭票去买的却要付钱，算起来也没占什么便宜。”“看起来你们的领导还是很会搞均等的。”
吃完晚饭，又聊了会，有个章恬菊的男同事走来，说：“小章，你有个客人要去我那里睡，现在同我去吗？”两人忙站起，说：“好的，好的。”焦亦石就跟着那位男同事走出去。
睡的地方是一栋老旧的四方形的瓦房，象似以前乡村的辗米房改建的，四周用土砖砌起墙，中间就是一个大房间。昏暗的灯光下，似有十来张床铺，有的人已经睡了。
那位男同事指着他旁边的一个铺位说：“这个同事回家了，你就在他那里睡一晚吧。”焦亦石说：“好，好，打搅了。”两人躺下后，闲聊了一会儿，怕影响别人睡觉，就不说了。
焦亦石躺在被子里，仰面望着那黑黑的木房梁、黑黑的瓦片，脸上感受着从瓦缝中不时灌进来的缕缕寒风。有两个人在低声细语，但听不出具体内容。有几个人已进入梦乡，呼呼的鼾声彼伏此起。
第二天上午近10点，焦亦石随同章恬菊去她父母处。因走公路要绕道，两人走的是山间小路，倒也合焦亦石的兴趣。在一处低矮的房舍里，章恬菊的父母很客气地接待了焦亦石。两位老人都五十开外，头发基本已白，脸上皱纹不少，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好在身体都还硬朗。
中午饭后，焦亦石向二位老人告别，章恬菊送他到公交车站。路上，焦亦石对章恬菊说：“据天气预报，明天开始会有一场雪，估计初十天气会好，到那天你能到我家去玩玩吗？”章恬菊一口应承“好。”于是两人约好那天相会的地点和时间。在车站稍等了一会，公交车就来了，焦亦石上车后，相互挥手告别。
果然，当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雪，第二天仍下了一个白天，地上、房顶上都积了厚厚的雪。但焦亦石并没闲着，几个从外省回来探亲的同学必须抓紧时间相互走访一下。雪中访友，自有情趣。
初十那天，天气晴朗。上午10点，焦亦石和章恬菊准时在八一桥头车站相会。两人在市区内逛了逛，中午时，焦亦石要请章恬菊到饭馆吃饭，章恬菊不同意，两人便在小店里吃山西削面。临上去焦亦石家的公交车前，焦亦石买了条鱼，对章恬菊说：“你以肉招待我，我就以鱼来招待你吧。”章恬菊笑答：“吃什么都行。”
在灯洲下车，来到焦亦石的家。
这是一个赣江东岸的乡村，以前每年洪水季节，都会被水淹没，故这里草房很多。所谓草房，就是以竹子为框架，上盖稻草，墙壁是竹片编织，敷抹拌有草屑、谷壳的粘泥。这种草房冬暖夏凉，造价极低，故不怕水淹，淹坏了再重盖。近十余年来，由于水利事业的改善，洪水再没淹过，但这种传统的草房还是不少。焦亦石的家，是内外两间的草房，平时也就他老母亲一个人住。草房前面是公用场坪，后面是一排高大长青的柚子树。
进到屋内，章恬菊大方客气地同焦亦石的母亲打招呼，焦亦石给章恬菊倒上开水，他老母亲端出一些过年吃的零食。不一会儿，章恬菊就同老人谈得很融洽。与人交往的能力，确是她一个长项。及至做晚饭时，章恬菊不要老人插手，她倒成了主人似的包办了，乐得老人合不拢嘴。
晚饭后，住在隔壁的焦亦石的堂姐和侄女来坐，章恬菊又同她们聊得很热闹。那晚，她就同焦亦石的侄女睡在一起。
第二天，焦亦石要去他幼儿时的奶妈家，在每次探亲假快结束临走前，他都要去告别一下的。章恬菊自然是一同前往。奶妈家人多，奶妈、奶爹、弟弟、弟媳、几个侄子侄女，热热闹闹地吃过午饭后，因章恬菊要回林场，便告辞了。
路上，焦亦石告诉章恬菊，他准备元宵节一过就回贵州。章恬菊说：“你走的那天，我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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