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车间召开批判大会,专门批判焦亦石。焦亦石站在前面,胡明中、秦天珍、黄功标陪站。几个人批判发言,口号喊了几遍。这次焦亦石似乎学乖了,缄言,不作声。批判会取得圆满成功。
这几天,又下起了冻雨。房檐下冰棱垂挂,马路上冰块成片,滑溜溜的,汽车和人都难行。上午上班后不久,战斗队指令胡明中、焦亦石、秦天珍三人铲除车间厂房旁马路上的冰块,以方便车和人通行。黄功标要协助抓生产,幸免了。
三人一人拿了一把铁铲,走到冰块封住的马路上,用力向下一铲,“砰!”的一声,铁铲蹦得老高,冰块上只是出现一道白痕,四五厘米厚的冰块丝纹无损。他们又用力铲了几下,依然如此。
焦亦石去车间找来两把铁镐,他拿起一把,挥过头顶,尖尖的镐头砸向冰块,“咚!”,铁镐虽没铁铲蹦得高,但焦亦石的手却震得发麻。细看一下冰块上,只出现一个深不到一厘米的小圆窝。四十余岁的胡明中也拿起一把铁镐,在离焦亦石一定距离的冰块上,用力地砸起来。
两人砸了十几分钟,冰块上只是出现一个个的窝点,余下的凹凸不平的冰层仍牢牢粘附在水泥路面上。两人又砸了十多分钟,仍是不见效果。
秦天珍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工,见状,摇摇头说:“这样没有用的,人累坏了也铲不出来路面。”
焦亦石和胡明中放下铁镐,喘着气,嘴的前方出现一团团白雾,气温是很低的了。
三人站在那里,一筹莫展。焦亦石问胡明中:“胡师傅,你们在哈尔滨冬天里也会遇到这样的马路上结冰的事吗?”胡明中说:“哈尔滨很少下冻雨,下雪多,路面的雪再厚,扫一扫,铲一铲,很容易就清掉了。”
焦亦石蹲下来,仔细观察地面。过了一会,他站起来说;“关键是冰层与水泥路面结合太牢,若有间隙,就容易砸碎、铲掉。”另两人点头称是,称是没有用,但如何解决问题呢?
沉默了一阵,焦亦石说:“我想到一个办法,试试看。”
说完他就急忙向他住的地方奔去。一会,他提了两个热水瓶过来。在刚刚砸过的冰块最薄处,焦亦石将一瓶热水倒下去,停了一会,冰块与水泥地面结合处出现了一条小缝隙。焦亦石取过铁铲,将铁铲的尖锐前沿用力挤进那条小缝隙中,然后向下一按铁铲木柄,“啪!”的一声,一块不小的冰块破裂后离开了路面,破裂冰块之下的水泥路面清爽地露出来了。
“好!”胡明中和秦天珍同声叫道,焦亦石心中也泛起一缕高兴。
紧接着,焦亦石认准冰块下面的缝隙处,用同样的方法,撬起了五块冰块,面积有一个多平方米。之后,找不出可下铁铲的缝隙,焦亦石又将另一瓶热水倒下去,又撬起了好几块,冰层复盖的马路上,终于有一块本色的路面。
焦亦石站直了身子,对另两人说:“现在要能解决有多一些的热水,事情就好办了。”
三人一阵商量后,就来到山脚下的一个避风处,用三根钢筋扎了支架,在车间找来两只铁皮洒水桶,装满水后用铁丝一次吊一只到支架上。当时机床设备拆包装后包装木板丢得到处都是,他们就用这些木板在吊起的洒水桶下烧起了火。
三人围着火堆,偶尔地向火堆中添加些木板,谁也没说话。当然不足为奇,运动对象的内心都是阴郁的,前途未卜,命运多舛,有什么好说的。胡明中和焦亦石本就是寡言之人,还是直爽好说的秦天珍打破了沉默。
她转脸对着焦亦石说:“你脑子挺灵的,一下子就想出了这种好方法。”
焦亦石勉强一笑,没作声。
胡明中倒开口了:“他们没去成都实习前,我就听他们学校的同学讲过焦亦石是很聪明的,成绩很好,毕业设计还得了奖。”
焦亦石一听,头立即摇了几个来回,叹口气说:“胡师傅,快别说这些。不说我不是聪明人,就权当聪明,现在还不是成了臭不可闻的狗屡堆,过了今天还不知明天的事呢。”
秦天珍立即象古代壮士似的打抱不平了:“你那点事算什么啊,反动家史,只不过是一篇初中生的作文。我看过你那篇作文,没看到什么反动内容啊。有的人拿着显微镜将细小无限放大,又把你塞进电梯高高升起上纲上线,那是某些人捞取个人政治资本的手段啊。”
三人中,胡明中年龄最大,听到秦天珍这些话,他赶忙制止:“莫说了,莫说了,小声点,小声点。”并向四周巡视一遍,还好周围没其他人。
秦天珍倒是不怕天不怕地的神态:“你怕什么哟?当着那些人的面我也敢说。就是有那么些人,或是平日里对你有成见,或是要捞点向上爬的资本,就想方设法来整人。我父亲只不过在族长的逼迫下当了三个月的代理保长,其间只是去乡里开过两次会,什么事也没干过。我入党时都向组织上谈过,他们硬要说我隐瞒了,借故来整你。胡师傅你那点屁事又有什么不得了,只是你又是党员又是多年劳模,你同来的人里面有些人眼红又妒忌,整整你,把你当作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秦天珍是沈阳老厂调来的,同来的人都称她是炮筒子。焦亦石听她讲了这一通,也确实感到这人是口无遮拦,但她的这些真话实话,倒使焦亦石沉闷的心绪有些放松。
他便顺势说话:“秦师傅说的话虽过明过直,倒也比喻形象,分析精辟,把某些人的内心和嘴脸刻划出来了。我以前没有过被整的体验,不知世事的复杂,你的话能教我如何去看透一个人,提防一个人。谢谢你啊,秦师傅。”
秦天珍笑说:“别这样说,别这样说。你是刚走进社会,社会比学校复杂得多,很多东西你以后慢慢能学会的。”
胡明中毕竟年龄稍大,为人谨慎,说:“你们这些话只能在我们难友之间说说,在别处千万莫讲,他们听到肯定会找麻烦的。”
秦天珍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如此,有什么怕的。”
焦亦石说:“秦师傅别生气,胡师傅是好意。我已被那伙人称为‘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是不怕那么多了。我们今天说这些,只当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难兄难弟间相互安慰吧。”说完,三人都苦笑起来了。
这时,火上洒水桶里的水已经热气腾腾,开始翻滚了。
焦亦石取下洒水桶,又将另一个装有冷水的洒水桶吊上去。对秦天珍说:“秦师傅,你就在这里烧火,我同胡师傅去搞路面,好吗?”秦天珍说“好,烧火既不累,又不冷,那就辛苦你们了。”
焦亦石便提起那桶热水,同胡明中去搞路面冰层。
两人在冰层复盖的马路上,选择了地势最高处,焦亦石用铁镐在冰层上砸开一道小沟,将部分热水倒入小沟内。热水就朝地势偏低方向的冰层下渗入,一会,此部分冰层下方同水泥地面结合处就出现一条细微的缝隙,焦亦石仍是用铁铲尖锐前端插入缝隙处,再用力向上一撬,一块约坐椅面大小的冰块便破裂被掀起。
再掀起两三块后,胡明中便向露出的水泥地面倒入较多的热水,热水再向稍低的方向渗透,焦亦石又掀起四五块冰块。如此继续,很快地大面积的冰层被清理掉。一桶热水用完,秦天珍那边第二桶水也烧热了,胡明中便送去空桶提来热水,焦亦石这里又继续清理冰层了。
三个臂膀上戴着白袖套的人在忙碌着,尽管寒风阵阵,有时风中还夹带着高处吹来的雪片,但他们却身冒热气,额头上还有些汗粒。车间大门口,有几个战斗队的骨干,手插在袖管里,不时地朝这边张望,是监督还是看热闹,不得而知。焦亦石他们也懒得理会。
到上午下班时,车间旁边马路上的冰层已被清理干净了一小半。
下午一上班,黄功标走来要一起干,秦天珍讲不用,有我们三人就够了。
于是,三人仍是照样操办,下班前一个多小时,全部清理完毕。
过了几天,车间到了七八台机床。战斗队又叫焦亦石、胡明中去参加安装机床。这次没叫秦天珍,大概是女的缘故吧。
所谓安装机床,主要就是在厂房内水泥地面上打出20厘米方形孔,并把水泥下面的土和石子掏出来。
与焦亦石一组的是一位叫庄联其的老师傅。庄师傅先用粉笔在地面画好孔位,然后他用竹片夹着一个竖立的钢钎,钢钎尖头对着水泥地面,焦亦石就用24镑大榔头捶砸钢钎,钢钎的尖头就慢慢把坚硬的水泥地面打出一个窟窿。打了一阵后,焦亦石就感到很吃力了,一不小心,大榔头就砸偏了,把夹钢钎的竹片砸烂了。
庄联其师傅却笑笑说:“累了吧,歇一歇。”
他又去准备竹片。一会,他拿来新的竹片,说:“你来扶钎,我来打锤。”于是两人轮换着进行。中途歇息时,庄师傅说:“做这事,不能赶急,累了就歇一歇。”焦亦石会意地点点头。庄师傅又说:“举起榔头时,手要握紧,往下打快接近钢钎时,手要放松,这样就不会因榔头与钢钎的猛烈撞击震动使手掌起泡。”焦亦石内心很是感激这位少言寡语却待人热心的老师傅,忙说:“谢谢庄师傅指点。”
就这样,十多天的抡大锤、扶钢钎,在这风雪寒冻时,焦亦石倒感到比坐在那里学习、写材料要舒服多了。原本不喝酒的焦亦石,去小卖店买了半斤白酒,晚上睡觉前喝上两小口,两手交叉抚摸着有些酸痛却又似乎逐渐壮实的胳膊,百事抛开,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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