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早上好，乔什，今天感觉怎么样？”刚到摄影棚，格斯·范·桑特就热情地和乔什打招呼。
乔什冲他微笑：“我很好，格斯，你呢？”
“不能更好了，我有预感，今天的拍摄会非常顺利。”
互相问候之后，乔什坐在椅子上看剧本，其实剧本早已经被他背的滚瓜烂熟了，甚至其他演员的台词都在他心里牢牢记着，但乔什很享受此刻看剧本的感觉，一个个人物的命运被三两句话注定，拘禁在剧本里，观众却能够为他们的悲喜铭记一生。
这大概就是电影的神奇之处。
今天的这场戏是昨天那场戏的后续，在这场戏里，斯科特见到了他的父亲，父子两人开展了一场对话。
扮演斯科特父亲的演员汤姆·特洛普今年已经62岁，经验丰富，作品众多，拍戏的年头可以追溯到50年代末，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名气，但对于爱看电影电视的观众来说，他绝对是个熟面孔。
“准备好了吗，乔什？”
“当然！”
乔什比了一个V形手势，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书桌旁，父子两人一坐一立，两人的表情都不算柔和，乔什是无所谓，扮演他父亲的汤姆·特洛普则是痛心夹杂着失望。
“难道是老天故意在惩罚我，你这样虚度青春、浪费生命，老天在惩罚我过去做的错事，我从法国回来在克拉克郡落脚，看到你表弟比尔·戴维斯的农场，他比你还有心继承我的事业。”
在汤姆·特洛普表演的时候，乔什始终站在桌子对面，面无表情，唯有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特洛普，整个人仿佛游离于天外，失去了对一切事物的兴趣。
这是无所谓，同样也是抗争。
乔什分析过斯科特这个角色，在剧本里，他的设定的确没有麦克出彩，但这并不意味着斯科特身上没有值得发掘的东西，他的叛逆很大程度上是希望摆脱原本的生活，摆脱他父亲给予他的压力，因此与其说斯科特对一切毫无兴趣，不如说他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避免让自己受到伤害。
“他比你年纪还小，替参议员工作，为生意人游说，他有个拯救森林的五年计划……”汤姆·特洛普重重叹了口气，就像一个真正为子女殚精竭虑的父亲，“然而我不得不想到你，你是何等的颓废……”
特洛普声音缓缓放低，头轻轻摇着，语言和身体齐齐表示着对斯科特的失望。
在乔什看来，特洛普这段表演并不是多么有天赋，但他毕竟从事演员这个职业已经有33年，表演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髓里，他的表现更多是多年经验的积累，而非真正的演技派独有的震撼性表演。
“别这样，父亲，你会发现这不是真的。”乔什低头看向特洛普，声音也被他刻意压得很低很低，“我会原谅那些说我坏话的人，时间一到我就会完全改过，变成他那样的好孩子。”
汤姆·特洛普看向乔什。
乔什同样看向他。他的眼神里有儿子对待父亲的温情，这一刻，乔什表现得并不如一开始那么桀骜不驯，他步履轻缓地走到汤姆·特洛普身边，抱着他的腰：“比尔·戴维斯是我的好表弟，我不认为你该如此看重他，爸爸，我将誓死赢回你对我的爱。”
毫无疑问，这是莎翁风格的经典台词，在《不羁的天空》剧本中，很大一部分台词来自于莎翁戏剧，也因此，在剧本的编剧那一栏，威廉·莎士比亚这个名字是排在格斯·范·桑特之前的。
这一幕戏很快就演完了，对乔什来说，这样的戏份并没有什么难度，但他的表演仍然得到了格斯·范·桑特大声的赞扬。
乔什笑着看向导演先生：“格斯，你这样夸我我很容易骄傲的。”
“但你值得这样的故事，乔什。”
接下来要拍摄的就是乔什和瑞凡的对手戏。
在剧本里，麦克想去爱达荷找哥哥，两人就一起踏上了寻找的旅程。乔什艰难地发动着摩托车，瑞凡则在一旁说着他的台词。
“我觉得这条路像张破碎的脸，它是来解放我的。”
晚上，剧组又一次全体加班，拍摄了一场夜晚的戏。
这是整个剧本里最精彩的一幕戏，可以说是电影的精髓，也是这幕戏揭开了麦克和斯科特破裂的结局。
戏份还未开拍，其他演员已经撤走了，现场只有乔什和瑞凡两个人。
乔什疑惑地看向瑞凡：“我最近是不是惹你了？”
瑞凡一开始还是默不作声，但乔什一再坚持，他只能慢吞吞地回应道：“没有。”
“你确定没有？”乔什挑眉，“那你怎么都不理我？”
“没有。”
“那应该是我的错觉咯？”
“嗯。”
乔什弓着腰，一脸茫然。这下他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是得罪瑞凡了，这家伙虽然是个沉默的性子，但之前也不像今天这样冷淡。乔什挠了挠后脑勺，他是哪里得罪瑞凡了呢？
“你还在为前天那场戏生气吗？”他轻轻推了推瑞凡，“那只是剧情需要，你没必要当回事的。”
“难道你觉得我占了你便宜？这不能怪我，我一开始就挺喜欢麦克那个角色的，你不高兴可以换我来演。”
冷脸半天的瑞凡终于给了乔什一个眼神：“闭嘴。”
“喂，瑞凡·菲尼克斯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们不是朋友吗？”
瑞凡又不说话了。
乔什无奈地望着星空：“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要是有哪里得罪了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让我像个傻瓜似的猜来猜去，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你没有得罪我。”
瑞凡的冷脸总算消失了，但这一次，他给了乔什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而其中的意味太丰富，以至于乔什根本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但乔什还没来得及想更多，格斯·范·桑特便宣布拍摄开始，夜戏成本高昂，乔什便没有时间再想其他的，专心投入了拍摄之中。
这一幕戏的对白是瑞凡·菲尼克斯扩充的，格斯·范·桑特原来的剧本只写了3页，仅描述了麦克和斯科特两人间的微妙感情，菲尼克斯把它扩充到了8页，展现出麦克对斯科特的爱慕，两相对比之下，显然菲尼克斯的扩充更出色一些，格斯·范·桑特便采用了他这一版本。
不得不说，菲尼克斯真的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在他的描写下，原本显得平淡的台词立刻变得充足而丰富，麦克对斯科特的情感便不是苍白无力的，而是立体又生动的。
在基努·里维斯拍摄的那个版本中，里维斯本人对瑞凡的这一做法是反对的，他本人虽然不反对同性恋，但他不能接受与男性发生关系，对他来说，电影中的表演无疑是艰难的。
天生是同性恋的乔什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障碍。
瑞凡过来咨询他意见的时候，乔什甚至眉头都没动，就坦然接受了瑞凡的改写，尽管瑞凡放心地走了，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什总觉得瑞凡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小伙子们，开始你们的表演吧！”
篝火旁，乔什闲适地躺在地上：“能摆脱一切的感觉真好。”
菲尼克斯拨动着火堆：“是啊，真好。”
菲尼克斯低下头，眼神专注地盯着火堆：“如果我有正常的家庭好的教养，那我会是个人格正常的人。”
乔什却露出了笑意：“那要看你认为什么是正常。”
“是啊，正常，你知道，就像一个人有父亲和母亲，和一只狗，正常，正常。”
不得不说，瑞凡·菲尼克斯的演技受到一致好评是有原因的，在电影开始拍摄的时候，他就将一个有人格障碍的麦克展现在了众人面前，而在这一幕里，仅有乔什和他两个人，又处于一个安静黑暗的氛围里，他个人的表现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专注、神经质、孤独。
这让乔什压力倍增。
“所以，你没有一只正常的狗？”乔什望向瑞凡，专注之中带着一丝怜惜。
“没有，我从来没有过狗。”
“没有狗，也没有正常的父亲。”
瑞凡·菲尼克斯抽噎了一下：“没关系，我并不为自己感到难过，我是说，我觉得我人格很正常。”
乔什轻哼一声，扯出一个颓丧的笑容，他继续看着瑞凡，尽管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的视线仍然集中在对方身上，“什么是正常的父亲？”
“我不知道。”
这一刻，乔什和瑞凡的视线终于相遇了。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篝火旁，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大概是黑暗让两人找到了共鸣，一些白天不敢说出口的话也有了宣泄的地方。
“真是两个出色的年轻人。”摄影师爱德华兹双眼紧紧盯着两人，一边对着格斯·范·桑特说道，“他们俩的表现真让人惊叹！”
“我一开始认为瑞凡会更棒一些，毕竟角色更出彩，瑞凡的演技也是公认的，但是乔什——我发誓，他做的也很棒，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发掘出来的宝贝，在所有人发现他的出色之前。”
“可是，你知道我不觉得我……我不觉得我们接近，我是说我们很接近，现在我们很接近但你知道……”瑞凡嘴巴似乎打了结一样，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句子。
但也因此，他把麦克那种急于表白却无法说出口的心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乔什用力挪动着身体，慢慢贴近瑞凡：“要多接近？”
他是开玩笑的语气，因为斯科特完全没预料到麦克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对你有什么意义？”
乔什挑了挑眉，神色依然温柔，他以为这只是他和麦克的一次普通对话，和以往的对话没有任何区别：“你对我有什么意义？麦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好朋友，那很好。”
乔什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呢……没什么，我们可以做朋友。”
麦克的迟疑、忐忑和结巴终于让斯科特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但斯科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坠入了地狱。
“我跟人睡是为了钱，两个男人无法相爱。”
菲尼克斯的双手不安地动着，绞在了一起：“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有的时候别人不给我钱，我也会爱上他……我爱你，而你不用付我钱。”
乔什的脸在这一瞬间陷入了呆滞，但很快，温柔又浮上了他的面颊，但这份温柔恰好代表了残酷。
因为斯科特无法体会麦克的心情。
他的温柔可以给麦克，如往常一样，但他无法给予爱情。
“我很想吻你……晚安……我爱你。”
菲尼克斯在这一段对话中已经语无伦次了，他蜷着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乔什试图上前给他一分安慰，却在听到那句“我爱你”的时候游移了一下，手悬在半空，最终没有再前进半步。
“我是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