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几者中, 都有自己不同的运数,”凰灭轻声说:“阿衍,自然,有阿衍的去处。”
苏玦一看这人神情,也随即会意道:“凰灭,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师父,除却与他同在不日城的那些时日,对齐衍,你到底还剩几分的眷顾?”
“我,此生,确对阿衍不公。”
“可他从未忤逆,对你只欣然承受。在太华山时,我一直觉得齐衍是个冷清桀骜之人,但见到世尊之后,才知这‘冷清’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若你答应,合魂之事、阿衍之事,我自然会妥当安排。”
“我不答应,”苏玦果断拒绝着,“世尊大人,你如果觉得倦怠了、如果要推开一切,还请再另找他人。”
“苏公子,在那洪荒中有無栾跟我都会畏惧的事,它的效用,对我们来说不亚于魇池。我不是倦怠或者推脱,只是对它力不从心!”
凰灭终于吐出几句实话了,苏玦听着也转了态度,问:“是什么?你们都会畏惧的东西,那是什么?”
“我说不清楚,但我自醒来就有無栾神上的些许记忆。他的性情、心志、所喜所忧,我多少都继承了几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执着于守护灭境的原因。”
“守护灭境跟守护妄海,两者的确相似。”
“苏公子,我跟你终究是不同的,你就是你,一旦生于这世间、一旦再经历轮回就不会再记得从前,你所秉承的,是你自己的意志。而我,跟你比起来并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人’,从我苏醒的那时候起,我的脑中,就不时会有無栾神上的声音、不时会有他的记忆。长久下来,我只遵循着这些零星的碎片而活,只愿让自己,变成脑海中的那个人。苏公子,其实,我便只是無栾神上在世间的一个残影,他陨灭时所留的意念和情愫,我永远也抹不去,也逃不开。無栾神上,想来,他才是我的魇池吧,这些年我虽试过多次,但对自己与神上之间的羁绊,终究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凰灭怕是从未对人吐露如此心声吧,这一刻听来,苏玦也觉得亲切非常。
“所以苏公子,我并非愿意变成你口中的那‘冷清之人’,而是,我别无他法,‘凰灭’,这也不过是無栾神上所有瑶琴的名字。我就跟它一样,不管再过多少年月,也不管,世间还有没有無栾,我在那冥冥之中,仍旧被他操控、被他左右。”
“所以,只要是無栾惧怕之物,你亦无法避免?”
“没错,本来对你,我也有此怀疑的,我怕公子也跟我一样遭此困惑。但经过这些日子我便能肯定,即便你我同出一源,但你,是不会被这些所绊住的。苏公子,我很笃定,比起我来,你才是更值得托付之人,那阻拦晔刹逃出禁锢的天数在你之身,而并不是我。”
更值得托付之人?由此听来,从他们相识之日起,凰灭对自己就有一番考验了?
“天数什么的我都不想管,”不喜被人审视比较的苏玦反问:“但既然你连自己所惧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对结果如此肯定?”
“或许,是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越千泷?”
凰灭摇摇头,“越姑娘心志坚毅,虽然心有偏私但并也无邪念,不是她。”
不是她?可天地间跟無栾相关的,本就只有寥寥几人。
“难道,”苏玦一下恍然,“是东皇太一或者帝俊?”
听来凰灭也沉吟才许,“除却他们二人,我也想不出其他。”
“可帝俊和东皇不是都在洪荒一战中战死了吗?而且他们已经神元陨灭,永不能再生了。”
“我确信帝俊陛下已神魂四散,但东神君上,有一传言他跟兄长同死于太阳宫,但二者,却说他被囚于东海归墟之境。”
归墟?这地方苏玦早在女娲神境里就听过,那时他跟孟青阙一起被困于莲池迷阵里,而那其中的红莲就能把人之灵魄引向归墟。
“大家都说归墟是有去无回,如果东皇太一真在归墟里,他就绝不可能再回来。凰灭,你并不用害怕。”
不用,害怕?凰灭听后只定了定呼吸,不知为何,自见到那应龙石身,他的内心就越来越不宁了。往后,必定是山雨欲来。
“可如若,他并不在归墟呢?”
被凰灭这么一问,苏玦也怔了。东皇太一,他并不在归墟?
蜃天城,大乾宫。
见到萧祈煜时,那人正在羽徽宫里抄经,这曾是牧言真所住宫苑,想不到北域堂堂的君王,竟然会为区区一人而求全于虚妄的神佛。
“宁王?”萧祈煜搁了笔,他直起身来,马上戒备的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本皇不是说过今日不想被人打扰吗?”
“宫门就在外头,微臣,自然是一步一步走进来的。”
不对!这宫门前明明有驻守的银麒侍卫。
“景灏呢!”
“景将军?”公孙翎停在这白玉台阶下,缓说:“他已因公,殉职了。”
“因公殉职?公孙翎你什么意思?”
“他遵循陛下旨意在羽徽宫外守着,也谨记着君命不让他人打扰,直到死前,景将军也是竭力在阻拦臣下的,如此为陛下耗去性命,可不是因为公务而殉职了吗?”
好一会,萧祈煜才会意道:“你……你把他杀了?”
“不是我动的手,可景灏,实在是不识实务。”
“公孙翎你大胆!你想干什么?!”
一声怒喝后,那支被他执于手中的狼毫也如风而出,可公孙翎只一个侧身,便躲了个干净。
“陛下,你总是这样的急性子,不过死了一个武夫,你何必如此在意?”
“你,这是要弑君谋反吗?”他早该猜到的,公孙翎,不过是下一个牧言晟,且论起心思和手段来,他又何尝只胜于牧言晟数倍?萧祈煜微微定神,在椅中坐下后,他才沉稳道:“宁王爷,我还真是没看错你。”
“哦?”
“你苦心孤诣,谋求贤名,为的,就是有天顺应民意的将我取而代之吧?你委曲求全的等了这么久,如今终于不需要我这副傀儡坐在皇位上了。”
“取而代之?”公孙翎丝毫不掩心中的鄙夷,“你觉得,我是想要你所坐的那张皇位?”
“难道不是?”
“陛下,你也太小看我了,既然做不到知己知彼,那陛下的败局,也就是注定的。”
他身在萧家,这成王败寇就没什么稀奇,在铲除牧言成的时候萧祈煜就做足了身死的准备,更何况乎现在?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公孙翎抬手一指,“你的命。”
“呵,我的命,”如此,萧祈煜终于明白了,“你早就跟萧烨楼勾结,也早就同他说好条件了吧。杀了我,扶他上皇位。十四年前那个被预言所判定的萧烨楼已经死了,如今他用转生之术还阳,不想,竟还寄灵于我北域太子的皮囊中,他如今是萧虞则,是满朝所认定的继承人,只要我死了,他就会名正言顺的成为北域之主。往后他在前你在后,你们两个,是早就想好了这一招。”
“让萧烨楼登位,的确在我计划之中,但我如此安排,却并不是为让他做自己傀儡。”
“不让他做傀儡?难道,宁王还会对他真心臣服?”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北域,或许就是打开混沌之门的钥匙,若是想让洪荒降临,这北域就必须先死,而后生。”
他说的难道是河洛之阵?萧祈煜惊道:“你在打河洛之阵的主意?”
“一旦我将阵法开启,在太一轮上写上北域运数后,那北域的天下就是永固的,如此即便现在的北域极国要覆灭,那往后换回的疆土又何止百倍?凤凰涅槃,有舍有得,就算是这天下最拙劣的商人,也知道怎么做才是有利。”
他竟然没察觉,公孙翎,他跟晔刹中人想的,会是这么相似。
“可这样那天下苍生……”
“苍生如何我无心多管,只有这样,北域才能重回昔日盛景,我雪酴一族,才会真正变成那凌驾于万物的妖族中人。陛下,你有机会遇上如此的大业,应当高兴才是啊。”
“高兴?”萧祈煜一下拍案而起,“到时候北域疆土也会被灭境吞噬沦为炼狱,即便它能像你说的涅槃重生,但当下这些子民呢?他们的伤亡会有多少你就不知道吗?”
“既要涅槃,就自然会有牺牲。放心,为了北域的大业,我自然会族人留下些许星火。”
“公孙翎!”
“我北域本来就是妖族后裔,既然我辈先祖可以统御万物,那北域凭什么要偏安一隅?宸国、青息、丰都、南疆还有西境,这些蝼蚁劣族怎有资格跟中天的灼日争辉?难道,你真要等北域被蚕食尽了才能醒悟吗?”
他自知在君位上没有建树,朝局混乱、权臣当道,连边境也是战火连连,那西南的宸国得寸进尺已让他让出了十三城,论屈辱,萧祈煜是无颜面见先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