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地方和身在中央,屁股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江原道的地方官,就算再混帐再无能,升官发财肯定是个个都想的。那么他们要么就会隐瞒灾情,混一个治下太平,图谋升迁。要么就和金芝淳猜测的一样,趁着灾年大发横财,猛捞一笔。
但在朝堂中的衮衮诸公就不会这样想了,首先在做的诸位大监都已经位高权重,身处权力中心,他们做好做坏都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升迁。
总不可能升上去坐那张日月同辉宝座吧?
至于钱财,且不说诸位京华士族,家中田连阡陌,屋宅华宇。真到了这种地位的大佬,钱财已经是身外之物了。权力的美妙,远比区区的金银珠宝更加美好。
现在在座的各位只想知道江原道的实际情况,大家的眼界肯定是远比那些下面的郡守县令要高的。朝鲜再小,那也是地方数千里,人口千万的国家,不是他们那些三十里五十里的“县侯”可比的。
“不论如何,不能生乱!”金祖淳就这一个要求。
维稳嘛!维持整个国家的稳定,既是出于社会发展的普遍需求,也是出于维护金祖淳势道政治的必然需要。
“小洪副承怎么想?”看大家都不回话,洪景来还躲闵廷爀身后,金祖淳直接点名。
“被灾情状大概不虚,然有一事不明?”洪景来其实也没什么思路。
“讲!”
“户曹有充裕的赈灾粮款吗?”
“……”金祖淳不答。
这也算是安东金氏势道政治的最大缺角,此刻国家的财政大部分掌握在潘南朴氏手中。即使是金祖淳要用钱,也要和朴宗庆商量着来。
所以历史上,在扳倒僻派之后,安东金氏和潘南朴氏两大外戚党没多久就展开了激烈的政治斗争。最终历史上的两西大乱发生后,赵得永猛烈攻击朴宗庆,使得潘南朴氏的势道政治垮台。
两派实际和平共处的时间,掐指一算,连十年都不到。这还主要拜有僻派这么一个共同敌人的福,不然早就开撕了。
也是到了那之后安东金氏才彻底掌握了整个朝廷的权势,但也因此导致了李玜对自己岳父家族产生极大的忌惮。孝明世子“以身相许”,迎娶赵氏女,拉拢了丰壤赵氏下场与安东金氏展开党争。
说再多,现在掌握财权的还是朴宗庆,想要赈灾就要朴宗庆给钱粮,这不是金祖淳能做主的。但偏偏执政的就是金祖淳,两难!
“怕是户曹和宣惠厅也不会有多少存余。”闵廷爀看冷场了,开口说了一句。
这也是现实情况,根据将来袁大头的估算,朝鲜中央的财政收入大约为白银五百万两,也即朝鲜币制二千万两。但这是包含了将来济物浦、富山浦等地的海关收入之后的结果,现在朝廷的收入肯定还不到这许多。
……………
(这里闲话一句,朝鲜此刻真是“隐士之国”,国内的普通衣粮价格都只有隔壁带清的四分之一。在朝鲜一石大米只要二两,换算到隔壁只需白银五钱银子,简直等于不要钱。
后来开国,日本商人涌入朝鲜,第一个干的就是疯狂收购朝鲜的大米。因为实在太便宜了,比日本还便宜。而朝鲜米商就算把米价翻番再翻番,他们认为已经昂贵至极的米价,其实际价格也低于带清和日本。
所以东学党起义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禁止日本商人进入内地经商,尤其是禁止他们收购米粮。
日本商人觉得米价太便宜了,可是涨价后的米价,朝鲜本国的老百姓他扛不住啊!)
……………
江原道几乎是全道被灾,灾民怕不是有百万之巨,起码需要超过五十万石的粮食才能保证过冬。如果明年开春后还不下雨,那春耕无法及时进行,整个灾情将无限扩大。
到时候怕是一百万石粮食都救不了,得不到赈济的灾民,想都不要想,肯定会爆发民乱!
为了活下去啊!
闵廷爀的话中,就透露出一个意思,眼下朝廷的官仓就是一个空架子,养活王室和百官五军就已经不容易了。到底有多少富余的钱粮,能不能拿去救灾,很难说。
“我自会与朴台商议……”金祖淳也只能这样回答。
“若户曹拨不出赈灾的粮款,结果不言而喻,入冬前必生民乱。”洪景来眼下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粮食这个东西那是地里长出来的,不可能说凭空出现,朝廷没有粮食就是没有粮食。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就是这么残酷。
“只要入冬前不乱……”闵廷爀抬了抬眉眼。
“是个办法!”金芝淳似乎明白了这句话。
“先应付到冬前再议吧。”赵镇宜也不反对。
洪景来起初听了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到底在汉阳这圈子里混了好几年,只是略一思量就醒悟了过来!
现在还只是秋下,还要些日子才入冬,汉阳的气候和山东差不太多。这时节还有些“秋老虎”的意思,虽然不再和盛夏一般酷热,但是也有些余温肆虐。可洪景来在这样的日子,竟然被几位大监的短短几句话,惊的冒冷汗。
什么意思呢?在座的诸位其实都已经有一个共识,既然无力全部赈济,那么就做好发生民乱的准备。
但是这个准备不是调集兵马镇压民变的准备,而是分割灾区,准备设立责任分片,一人盯一处。在入冬前设法一人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给灾民吊住性命,保证他们还有一口吃的,不至于生事。
这点粮食,要不了一两万石,随便在座的哪位手指缝里露出来两个也就得了。金祖淳自己掏腰包都不算什么,反正不差这一点。
等到第一场西伯利亚的冷风刮到江原道,头茬雪一落,断了赈济,缺衣少食的灾民会怎样?
会像秋末的衰草一样,伴随着北来的寒风,全部扑倒在荒芜的野地中。
衰草全部扑倒了,自然也就不可能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