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师侄二人到了大顶峰之上,此时大顶峰上早已搭起了近百个芦棚。智源收起禅杖,自然有昆仑派的接客小道迎上前去问询,得知是五台山的弟子,小道不敢怠慢,将两人引至一处芦棚内坐定,打了个稽首道:“两位神僧,此时离大会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此处山色秀美,可以就近随处走动一二,请勿走得远了。” 两人作礼谢过,小道又自行去了。
此时峰上兀自白起腾腾,云雾袅袅,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撩拨得云雾游动,当真恍如人间仙境一般。明远只见大顶峰中心搭起一座约一丈来高的圆台,圆台被那云雾包围,看不出大小来,只是影影绰绰地见到台中心似乎摆放着数把交椅,圆台四周的云雾之中高高地挑出起印有各大门派标识的旗杆,随着山风吹拂,不住地起伏飘荡。
明远信步走到大顶峰的边缘之上,向峰下望去,只见山间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听闻无数飞瀑的流水之声,发觉此处空气清冽非常,鼻中嗅到淡淡的山花清香,无数细如牛毛的水汽附在脸庞之上,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凉舒适之感。
明远正自沉醉于峰上景致之中,忽觉身旁有一道绿影一晃,似乎有人失足往那山下坠去。
“救人要紧!”明远不及多想,慌忙跟着那人的身影纵身跳下。说来也怪,那人与明远跳下的时间分明相差不大,初始明远还能看见那人与自己相距不过一丈远近,待到后来,竟然相距越来越远,只看见下边白茫茫的一片,再也看不见那人身影。
明远心道:不好!也不知这山谷究竟多深,再不快些,怕是来不及相救了。
他心念电转,祭出腰间月魂剑,口中喝道:“疾!”一个鹞子翻身,双足稳稳踏上剑鞘,风驰电掣地向谷底疾驰而去,下落之势顿时快了数倍,明远没想到这情急之际,将智源所授得御器之法施展开来,竟是如此得心应手,心中不禁大喜。
转瞬间,明远见到前面那人的衣裾飘飘,此时谷底已经清晰可见,明远右手衣袖急速一拂,催动月魂剑风驰电掣地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居然后发先至,连人带剑超到那人前头,明远左手一长,已将那人揽在怀中,不料明远这一分心,又驾驭不住那月魂剑来,剑锋一转,斜斜地向下方一团浓雾之处直射而去,只听“噗通”一声巨响,明远心口一凉,全身已然湿透,原来幸好那团浓雾之下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两人一剑都一齐坠入水中。
明远正待要低头看怀中那人是否有碍,只听一声娇喝道“放开我!”他定睛一看,却见怀中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绿衣女子,只见她柳眉倒竖,脸色羞得通红,睁着一对滴溜溜的俏目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明远自小生在寺庙之内,不太懂得男女之防,见她气恼的样子,疑惑不解地放下她道:“阿弥陀佛,姑娘您没伤到吧?”
绿衣女子见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却不答话,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红着脸自行向潭边游去。明远放下心来,又翻身潜到潭底中去找落水的月魂剑。
他运起般若莲花功来,一股元气游走于双目之间,潭水虽深,但仍旧一览无余,只见月魂剑就斜插在潭底一处乱石之中,他心中大喜,游上前去伸手拔起。刚刚取剑在手,却发觉上方突然一阵水花翻动,他举目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女子也潜到水下中来。明远游上前去,只见她双手不住地对自己比划,看了一会方才明白,似乎是让自己不要作声,悄悄地随着她行动。
明远心下疑惑,点了点头,跟着她慢慢向潭面游去,越靠近水面,见她越是小心翼翼,明远心中明白谷底必是有什么变故,当下学着她的模样,悄悄地划动双臂,紧随她缓缓地浮出水面,只是双眼所见,都是水潭涌出的雾气,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潭外情形。
明远双耳刚离开水面,便听到一个一女子声音道:“师兄,此时各大门派的人都在那大顶峰上,这白猿谷人迹罕至,肯定不会有人想到此时有人来此,谢…谢谢你今天肯来与我相见,你这些年还…还好吗?” 话语中略带颤音,心情似乎颇为激动。
此时又听到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道:“今日我本不该来此,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紧要事情?”语气却清冷异常。
明远听到这两人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偌大的山谷之中却激不起半点回音来,况且这一字一句入到耳中却有一股绵柔悠远之意,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显然两人的修为已经到了匪夷所思之境,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这两位绝世高人到这谷底,必定是说极为私密之事,被我们无意撞见,不知是该不该听?
但转念一想:如果现在现身,岂不是更为尴尬,反正又看不见这两人,不妨先静观其变。他见前面那位女子也在静静聆听,于是也学她模样,一声不响地伏在水中。
只听那女子幽幽地道:“没有紧要事情,便不能叫你来么?”
那男子叹道:“光阴似箭,覆水难收,如今的我早已经不是三百年前那个我了。”
那女子冷冷一笑,道:“当你越想要忘记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你心中记得越清楚。当你说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之时,其实现在的你和当初的你并没有半分不同。”
那男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那女子道:“是的话,你就吻我一下。不是的话,你更要吻我一下。”
那男子冷笑道:“荒谬!你竟然是想要让我吻你。”
那女子道:“如果你还是当年的你,你自然会想要吻我。如果你已不是三百年前的你,吻我一下你又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敢吻我,是不是心里害怕了?”
那男子一阵狂笑,道:“笑话!想我这一生怕过什么?怎会怕你这小小一吻?!”
那女子道:“好!大丈夫说到做到,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你不害怕。”
那男子道:“我心里知道我不怕就可以了,却为什么要证明给你看?”
那女子冷笑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面对心中越喜欢的东西,却越想要逃避。”
那男子也冷冷地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非要逼一个明明不喜欢她的人喜欢她?”
那女子黯然道:“这么些年来,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那男子幽幽地道:“过去的事,我早已经淡忘。”
那女子道:“师兄,当时的情势,你让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如何是好?”
那男子冷笑一声,道:“你从来就没有错,你也从不会犯错,都是我不识时务,今日一见,已属非份,就此别过罢。”
那女子道:“慢着!清泓山上的那对雪雁儿,我…我照顾得很好,已经有一人来高了。”
那男子默然,过了良久,方才道:“我已经不记得什么雪雁不雪雁了。”
那女子大怒道:“好!那我今天就在你面前做个了断,看你还记不记得!”
话音未落,明远只听到前方突然迸发出一阵金石交击之声,天色为之猛然一暗,水潭面上竟然迅速凝结出厚厚的一层冰镜来。
明远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寒战,心中惊疑万分,暗想: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使出的招数居然有如此之威?当下默默运起般若莲花功力抵御这水中传来的阵阵奇寒。想来是那女子的招数虽然使完,但释放出来的神威竟然一时之间在这山谷中消散不去,现下这一汪潭水将方才吸收的功力缓缓释放出来。
明远身前的那个女子却身形一震,全身不住打颤,眼看便要支撑不住,明远不及多想,连忙伸出一掌抵住她的后背,运起功来功助她驱寒,明远只觉得她体内的一股元气似乎和自己所修的截然不同,想必不是佛门的修行法门,但见她已经渐渐止住打颤,想来自己这功法助她抵御寒气是不成问题,心下为之一宽。
明远一面运功,耳中听那远处女子冷笑道:“你既然心中没有我,为什么还要阻拦我自尽?”
那男子冷冷地道:“你既然已经把我传授的鸾凤清鸣练到了这个境界,却又何必在我面前用此功法自绝?”
那女子道:“哼!我不晓得什么叫做‘鸾凤清鸣’,这乃是我自创的‘凤舞九天’,亏你也算是一代宗师,这也能看走了眼?”
那男子却不与她争辩,淡淡地道:“就算是我看走眼罢,今日一见,我也算履了诺言,就此别过罢。”
那女子冷笑道:“枉你堂堂七尺男儿身,却对我这个小女子畏若蛇蝎,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你以为你今生真能躲得过上天安排的定数吗?”
此后明远等了半响,却再也听不到这两人说话,此时身前那绿衣女子转过头来低声对明远说道:“他们都走了。”
明远心中一惊,刚才听那女子的声音宛如就在耳旁,瞬息之间他们两人居然都走地无影无踪,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