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银子?”阮姣眼睛亮了亮。
“可不是!你以为姑奶奶为什么这么和颜悦色的?连你丢了她的衣裳都没发脾气?”刘婶道。
“难不成那老头儿不光送衣裳回来,还送了银子来?”阮姣追问道,心里也自有些懊恼,想来这老人家是那年轻后生的跟随,这是回来谢她的,可惜她不在,竟然错过了。
“人家又不傻,不过这老儿过来说是找上午在溪边洗衣服的那位姑娘的,可不就是找你?姑奶奶见他手里捧着她的衣裳,便接过了话茬,那老儿还了衣裳不说,又夸姑奶奶头上的银簪好看,硬是掏出二两银子买了去,你说这有钱人吧,就是傻,那样的银簪子最多值二三十文,他倒好,愣是给了二两……”
刘婶唠唠叨叨的说着,阮姣心中好笑,想必是那后生要这老儿过来讨个信物,以图后报,这倒可好,让姑奶奶捡了便宜去。
不过想想平素里姑奶奶待自己不薄,这便宜让她捡了也就捡了去,阮姣只作一笑,便把这事付之脑后,不再多想。
午饭时候,因家里的长工余忠请了假,没人去学塾送饭给两位小少爷,姑奶奶打算亲自去。
阮姣在家闲着无聊,便应了这差事,提着饭菜,朝村头的学塾走去。
正午的日头火辣辣的照着大地,像要把这世间的一切烤熟了似的,阮姣捡着树阴处慢慢行来,走到学塾门口,也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学童们已经散了课,有家人送饭早的,已经趴在桌子上吃完了,没送饭来的,都站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瞧着门外等饭吃。
顾名正蹲在院子里给弟弟洗手,顾准眼尖,瞥见阮姣,噌一下站起来,朝门外跑过来,边跑边叫:”哥,阮姑娘送饭来了。“
”你倒是慢点,当心摔着。“顾名在长衫上拭拭手上的水,慢吞吞的走出来。
顾准夺过阮姣手里的食盒,欢呼雀跃的跑进饭堂,顾名却不肯进去,望着立在墙边的阮姣,低低的说声谢谢。
“快去吃吧,我走的热,在这儿歇会儿。”阮姣对他笑道。
顾名站到她旁边,往门里瞅瞅没人往这边来,从袖里摸半天,摸出把官家小姐常用的精致的小折扇来递给她。
“哪来的?像是新的,可不便宜。”阮姣不接,哑着嗓子问他。
“你别管,横竖不是家里的钱,我自有办法,你只管用。”顾名笑道。
阮姣接过扇子,打开来,扇两下,笑起来:”凉快。”
顾名却又从袖里摸出个小布口袋,递给她:“你先帮我收着,等用的时候,我问你取。”
“什么东西?”阮姣接过来,打开来看,却是一堆铜钱,足有百十来个。
“我自己赚的,不想交公,你知道我爹那个人,有了钱只会买笔墨纸砚,要不就宴请同窗,全不顾我娘的辛苦,我娘偏又是个没主意的,凡事都以他为先,你帮我收着,等我娘生辰那天,我想给她买块料子做件新裙子。”顾名低声说道。
“那我就替你收着。”阮姣将布袋塞进袖里。
顾准在饭堂探出头来,喊他,要他快过去。
顾名应着,往里走。回头冲阮姣笑笑:“放心罢,这钱赚的干净,我没干什么坏事,只是帮那帮纨绔子弟代写作业,还有帮他们检查默写里的错字儿。”
阮姣点点头,心知她要是不走,他难安,必不肯好好进去吃饭,便转过身,沿着树阴离开。
走出老远,略回头,见他还立在门口往这边瞧着,忙紧走两步,拐过弯去。
……
日头偏西的时候,家里去镇上看戏的奶奶小姐们坐着驴车回来,在门口吵吵嚷嚷的下车,二奶奶拉着顾平欢天喜地的进了门,脚一落进院子里,便亮起嗓门高声喊:“老太太,大喜,儿媳妇给你报喜来啦!真是大喜啊!”
老太太手里捻着佛珠,从后面的佛堂里步出来,板着脸瞧着她:“何喜之有?”
“老太太,县尊家的少爷看上我们平儿啦!县尊夫人遣了两个贴身婆子来问过平儿的生辰八字,二爷在县衙做事的朋友打听出来,县尊夫人已经将孩子的生辰八字和他们家少爷的生辰八字拿去让人合啦!”封氏拍手大笑道。
老太太闻言,多皱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点头:“这可是大好事,我就说平儿生的福相,绝不会落于人下,若当真能嫁到县尊老爷家去,那可是咱们顾家的荣光。”
老太太边说边将手上的一个翠玉镯子摘了下来,招手将平儿叫到跟前,给她套在手上。
“谢老太太。”平儿欢天喜地的施礼道谢。
“吃了晚饭,到我屋里去,我再教教你规矩。”老太太拉着平儿的手往厅里走去。
封氏嘻嘻哈哈的跟在后面一起走进去。
站在厨房门口的阮姣探脖子往门口望,瞧了有些时候,才看见大奶奶缩肩躬背,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远远看去,两只眼睛竟然肿成了桃子,鼻头也是红的,像是哭过。
阮姣走过去,请个安,这刘氏也不回她,仿佛没看见,径朝自己屋里走去。
“怎么了这是?”阮姣悄声问跟在后面的侍婢春花。
春花撇撇嘴,朝前面看一眼见张氏进了屋,放了帘子,方才低声道:“早上跟她说没件鲜明衣裳就不要跟着去丢人现眼,她不听,说县尊夫人若是当真论起来,还跟她沾亲带故的,算是她远方表姐,岂能嫌她?说不定念着亲恩,还能周济她些银子钱呢。
结果怎么样?连个人影都没看着,大门前便被门子拦下,当她是伺候人的老妈子,径给带到了下人房,戏没看成,倒在下人房里憋屈了这一整天!”
“不能够啊,二奶奶呐?难道二奶奶没替大奶奶辩两句?”阮姣问。
春花鼻子哼一声,摇头:“这家里的事,你岂有不清楚的?大房占着公例的便宜,二奶奶心中早憋了一肚子火儿,替她辩解?倒是恨不得看她的笑话呢!”
阮姣点点头,面露凄色,正要讲话,只听刘婶在厨房里连声唤她,便匆匆的走了回去。
“主子的事,你倒是参合什么,好不好自有老太太解决,老太太不解决,自有太爷解决,况下面还有两位老爷呢,你倒是多的什么嘴。”刘婶教训她。
阮姣应着,半晌却又笑道:“这人可不能因为别人一时困窘就把人看扁了,虽然大老爷不争气,只考了个秀才,可还有两位孙少爷呢,大孙少爷书念的不是狠好么?先生回回都夸,万一就高中了呢,我看到时候这起看不上大房的人倒要怎么处!”
刘婶白她一眼:“读书考试这种事,没个定准,再说了,若是大孙少爷真的高中了,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话,人岂都是这样式儿的?”
……
晚上阮姣在井台边洗漱通头,顾名端着水盆出来放水,放下辘轳摇水,摇上水来,先给阮姣倒满了铜盆,方才往自己盆里倒。
阮姣说了声谢谢。
顾名咧嘴笑笑,低声开口:“我有事求你,我娘今儿出门受了气,还躺在炕上哭呢,你先尽着我给你的那些钱,给她买件新衣裳罢,缎子丝绸必是买不起,新鲜花色的棉布倒是可能买好大一块是不是?我一个男人从不进布庄,也不知道准价,麻烦你帮我去买一块。”
阮姣点头应着,正要问大奶奶喜欢什么花色,只听那边屋里传出大奶奶生气的叫嚷声:“名儿,不过让你去打盆水,你这是现去挖井了么?还不赶紧的,又欠你老子爹捶你不是!”
顾名应着,朝阮姣拱拱手,端起铜盆急匆匆的走回去。
刘氏给他打着门帘,让他进来,待他放下铜盆,一巴掌扇到他头上,怒喝一声:“你给我跪下!”
顾名撩衣跪下,刘氏又照他头上扇一巴掌,厉声喝道:“平日里我怎么跟你说的?那个小贱货有什么好?孤零零一个人,将来要是真娶了她,你可有什么依靠?你也不小了,动脑子好好想想,那样的孤儿,能娶回来吗?是有嫁妆还是有兄弟?有什么能帮衬到咱们的?咱家什么家底,你心里没数?我和你爹只指望你有出息,能一举成名,光宗耀祖,也好扬眉吐气,不再受窝囊气!你倒好,净去惦记那没用的人!”
顾名不服,梗着脖子,小声嘟囔:“她怎么就没嫁妆了,我可听爹说过,当年爹把她带我们家来,带了不止千金的现银和东西过来,人家可不是白住,是你们没良心,吞了她的银子还把她当丫头使唤。”
“我打死你个小杀才,让你胡说八道!”刘氏动了怒,举起巴掌又要打。
“行啦,你这是打儿子还是打我呢?是我蠢,拿了千金的东西回来都交了公,弄到现在,老太太略照应我们点,二房就怨声载道的,他们也不想想,我们若是昧下这注横财,分出去单过,现在也是个财主不是,用得着过这样的苦日子!”倚在炕上瞧书的大爷顾余年板着脸开口说道。
刘氏被丈夫这一通抢白,却又无话可回,坐到椅子上嘤嘤哭起来。
在井台边洗漱的阮姣一句不落却都听着了,不由叹口气,端着铜盆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