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韵踩着凳子下车,向銮仪卫:“还是我们自己的凳子跟马车更配,拿来!”
钱明月撩开帘子,探身出来:“什么这个凳子那个凳子?我都不用凳子,直接跳下去。”
见到钱云,笑得眉眼弯弯:“哟吼,这不是钱公子嘛。”
钱云抱拳行礼:“钱公子,有礼了。”
钱明月下车:“诗韵,这是我三哥。三哥,这是林世伯的外甥女,王姑娘。”
当着钱明月,两人正正经经见了礼。
钱明月拉着王诗韵的胳膊:“走,我们去坐坐钱家的马车,不算奢华,但胜在大,祖父什么都喜欢大的。”
车内有女客,钱云坐在车外,可心如浮萍,难得安定:“昨日府里收到父亲的信,说是忙着主持军仓建设,以后估计不能及时往府里传信了。”
钱明月当然知道,她也收到了父亲开始建设军仓的奏疏:“父亲劳碌得很,你是想父亲母亲了吗?”
“当然想。”
“不如你去陕西帮帮父亲,或者在母亲跟前尽孝?”
“啊?一定要去吗?我觉得我还是在京城好好读书吧,可以不去吗?”
就这一点儿麻烦,她以妹妹的姿态说话,可他还把自己当皇后。钱明月笑:“哥,我随口说说,怕你孤独。”
钱云声音有些消沉:“得先学会本事,考了功名,才有能耐帮——帮父亲。”
王诗韵忽有所感,睫毛忽闪了几下。
钱明月笑着说:“父亲官场历练多年,哪里需要你帮助,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的事情就好。”
喜欢的事情?对的事情?钱云沉默,生在这样的家庭,太多身不由己了。
王诗韵搓着裙角说:“钱公子喜欢做什么?”
她,她跟自己说话了。钱云的心像过年时的鞭炮,噼里啪啦乱炸:“啊,喜欢,喜欢读书。”
王诗韵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戏谑:“然后做官?”
“啊,嗯,是的。”
哥哥声音怎么如此娇羞!
钱明月看看王诗韵,人家没看她,在往外看。
这两人,这是,来电了?抢林抚远的未婚妻真的好吗?
近亲结婚实在不宜,这样其实对大家都好。而且林抚远那家伙,不配成亲。钱明月毫不犹豫地选择站自己哥哥。
王诗韵轻笑:“钱公子,这真是你喜欢的吗?”
“书香门第的孩子,生下来就读书、考功名、去做官、娶媳妇、生孩子,再让他读书去做官,就跟农民家的孩子生下来就种地、养牛、娶媳妇、生孩子、再种地一样。世世代代重复同样的日子,有趣吗?”
钱家兄妹沉默了。
车夫笑着说:“若世代为农自然不甘,但世代做官有什么不好的。”
王诗韵倚在车上,懒懒地说:“你不过是渴慕权势,根本不知道做官有多累人又有多大的风险。”
钱明月诧异地看着王诗韵,这么直接到刻薄,不是她的风格啊。
车夫尴尬:“小的是个俗人,让姑娘见笑了。”
王诗韵冲钱明月调皮地吐吐舌:“你觉得做官好,可也有人觉得做官不好,宁可回家种地或者归隐山林。”
“小女不了解钱公子,就说小女的表哥吧。娘娘知道的,表哥根本不适合做官,他若做个闲人倒也罢了,做官,恐怕难如人愿。可家里人对他寄予厚望,他还是到处做官,哎——”
钱云不由得想起了二哥,二哥是幸运的,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并且能去坚持,而他,不知道。
以前,他也梦想长大后可以像祖辈父辈那样为官,上忠帝王,下恤黎民。可他万万没想到,妹妹做了皇后后,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哥哥的二甲进士是怎么来的,几乎成了国子学、太学公开的秘密,硬骨头对他明嘲暗讽,趋炎附势者对他阿谀奉承,更多的对他敬而远之。
他也不想被宵小奉承,可其他人不跟他玩。
而且,无论他多努力读书写文章,总有人觉得是博士偏爱他,可以预料,如果哪一天他登科及第,也有人觉得是受皇后的庇护。
他便是做了官,那也是凭借皇后的权势和圣人的偏爱,无论做多高的官,都是别人的庇护;如果稍有差错,便落个德不配位的骂名。那群求入仕途而不得的人,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被容错,他自问做不到父亲和谢总督那样尽善尽美,他怕了,他不想做官了,可是不做官做什么呢?
他不喜欢写游记,也不喜欢兵法,除了读书,他什么都不会,只得依旧惯性地读书。
很快出了京城,越过京郊自发形成的集市,便是农村了,医学院便是在这里征用了农家的土地。
钱云想到要迎接王诗韵下马车,声音就欢脱起来:“到了。”摆好凳子,结果王诗韵和钱明月都从另一侧跳了下去。
钱云:……
医学院地址临着一条不窄的土路,路面上有雨雪天被压出的车辙,崎岖不平,马车颠簸得厉害。
王诗韵伸个懒腰:“哎呦,浑身疼,这路怎么就没人平平。”
车夫说:“平了也没用,再下场雨,又成这样了。”
王诗韵毫不客气地回怼:“吃了很快就会饿,难道因此就不吃饭了?”
成国公府的主子都是彬彬有礼的,车夫还没这样没脸过,冲钱云行个礼:“公子,小的去饮马。”
钱云点头:“去吧。”
王诗韵傲气地仰头,轻哼一声:“衣服脏了就要洗,哪怕再干活还会弄脏。先把路平整了,至少在下次下雨前,行人能受益。”抱着钱明月的胳膊,“公子,你说呢?”
“有道理。”
“不能欺负下人,可也不能因为有些人是下人,为了和善的名声,就什么都顺着他说吧,这样他会更傻的。”
钱明月摸摸她的头:“你啊,就是太机灵了。”
钱云心道,果真是物以类聚,一个不好惹的女人遇到另一个不好惹的,成了密友,啧啧。
路北面,一群人正拿着铁锨、筐、扁担平整土地:将土地上的麦子铲除,装到筐里,用扁担挑着,倒在路边。
已经平整的土地约莫有十余亩,有一块已经夯实地面,支起了几口大锅,估计是给工人做饭用的。旁边还有一个窝棚,可能晚上有人在这里住着守夜。
钱云看着堆积如山的麦苗,感慨:“可惜了,这片地能收百十人的口粮。”
这是说皇后的策略不行?王诗韵不悦:“早一日建成医学院,早一日培养出良医,能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