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万金宝鼓足勇气去见小皇帝:“圣人,该用晚膳了。”
小皇帝不像众人想象的那样,龙颜大怒,戾气冲天,他伏案在写信。既然第一封信得罪了皇后无可挽回,当然是赶紧写些好话,消消她的怒气。
他将自己原来写好的信又润色一番,加了些赔不是的话,以及一些情话,这会儿正努力誊抄呢。
听到万金宝的声音,头也不抬:“那一摞淮安风景诗画呢?拿来。朕让人给皇后送过去。”
“再让辛致知找人,把他们的风土人情也画一画,不急,画好看点儿,画好送到京城给皇后,记得嘱咐他,说是朕送给皇后的。”
此后,小皇帝每到一个地方,就让人作画给皇后,并附小记。
钱明月得到这些图画后,自然非常珍惜,命人好生收藏,后世将这些统一命名为《钦定十三城风物画》,成为研究当时南方经济社会的宝贵资料。
是夜,小皇帝正准备歇下,万金宝来报:“通政使大人求见。”
小皇帝听到谢傅瞻的名号就头疼:“他来干嘛,这么晚了,朕该休息了。”
“说是在淮安城内走了一圈,听到一些风闻,要弹劾淮安知府。”
“啊?风闻言事的不应该是监察御史吗?杜阳铭都没来,他来干什么。不见!”
万金宝出去,对谢傅瞻说:“谢大人,圣人累了,准备休息了。”
“也就是还没睡着?本官可以长话短说,不会耽误圣人休息的。”
万金宝无奈,只得直白地说:“圣人说了,风闻言事是监察御史的职责,不见。”
谢傅瞻大怒:“本官知道那是御史的职责,可都御史水土不服,有恙在身,不能尽职。本官所谓风闻,实则都是事实,你再去通报圣人,本官弹劾淮安知府,事实俱足。”
“大人,您这是难为小人了。”
谢傅瞻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不难为你,你只管通报,是不是宣见请圣人定夺。怎么?难道你要代替天子做决断吗?”
“哎,大人,这么重的罪名小人怎么担得起啊!”
万金宝慌忙跑回去,跟小皇帝禀报。
心里有气,难免加上自己的判断:“圣人,这谢通政也太目无尊上了。”
小皇帝倒不觉得万金宝在毁谤谢傅瞻,他觉得这个评价很客观:“他目无尊上是一天两天吗?父皇都被他缠得没办法。算了,让他去大厅候着吧,再把韩书荣和林长年都叫上。”
有他们两个老油条在,也免得他跟谢傅瞻争得彼此难堪。
江苏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以及淮安城的大大小小官员,对圣人好微服私访,都有所准备。
他们安排了人在民间蹲守,守着京城口音的少年人,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谢傅瞻这个倔老头早小皇帝一步出了行宫。
没有人防着一个南方口音、瘦巴巴的老头,谢傅瞻去了街巷深处,把辛致知这些天来干的事情打听了七七八八一遍,那叫一个怒发冲冠,立刻赶来弹劾辛致知,一刻都不能忍。
听了他的陈诉,林长年微笑,迎接圣驾,自然是要做充分准备的。当然,辛致知有些事情做得太过了,但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何至于让堂堂通政使连夜弹劾?
韩书荣的想法与林长年差不多,不过辛致知曾经是他的下官,不免更担心一分,权衡是不是要帮帮他。
小皇帝觉得很无语,就为这点儿事情,至于把他折腾出来吗?不过,不知道大臣们是什么看法,会不会跟谢傅瞻一个态度,他还是先不要表态。
小皇帝沉静地点头:“嗯,林爱卿有什么想法?”
韩书荣看了林长年一眼,圣人态度不明,或许正等着林长年的态度,他一句话,就能决定淮安知府的仕途。他若也弹劾,只怕自己也救不了辛致知。
林长年没看韩书荣:“回圣人,淮安知府做了不少事,请容臣一件件说。”
“南来北往的船只在淮安码头停靠,人们将货物运到淮安,再经由陆路销往江苏各地。自码头至淮安城内的道路,车马如流,平整夯实道路,不仅方便龙辇通行,亦方便万民。”
“臣以为这件事做的不错,缺点是做得晚了些、急了些,若早做,便可早方便百姓,也免得过度役使百姓。”
韩书荣恍然大悟,他真是关心则乱了,没意识到圣人其实是有态度的。
林长年多聪明啊,他在尽可能地论证辛致知所作所为的合理性,因为如果辛致知做错了,而他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迎接圣驾,那圣人巡幸江南也就不合理了。
林长年又说拆了临街的窝棚和锅灶可以避免起火,以京城每年都有火灾伤及人命来论证合理性,驳得谢傅瞻无话可说。
小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那铲马粪呢?是什么道理?”
“臣曾听医者说,污垢易生邪气,邪气侵袭则疾病生,邪气聚集则瘟疫生。清理街道,是利民之举,臣以为他做得不错,可为天下典范。”
这才是辩才无碍啊,小皇帝思路完全被他带跑了:“嗯,言之有理,你去拟诏——算了,还是给皇后写信,让皇后拟制吧,让天下官员效仿。”
林长年这才说:“不过,不准农民进城,不准商户开张做生意,有违圣人与民同乐的初衷,臣建议圣人给他知错而改的机会。”
小皇帝自然应下,消息很快传到辛致知府上,辛致知又急忙下令,明日让所有的商户都开门,让农民进城。
辛致知如此对下属们说:“没人想来,就把你们亲戚拉进来。”
他还说:“圣人既然这么说了,明日很有可能就去街上私访,街上人多,你们很难发现圣人了,就提前跟商户们说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再排查一遍,要饭的、卖身的、告状的、偷东西的、抢东西的、卖笑的、不孝的、好斗的、泼妇骂街的,一个都不能出现。”
三个重臣一起离开客厅,谢傅瞻拂袖:“名为君子,实则佞臣!”
林长年无奈:“谢公太严苛了。”
谢傅瞻更恼了:“淮安如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靠给粪土擦胭脂来粉饰太平,欺瞒圣人,难道这就是林公的宽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