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想了一圈,决定拿自己开刀:自从先帝驾崩,朝纲几度混乱,非是臣不忠,不肯竭力,实是主年幼,虽有仁德之心,无理政之能。
再写皇后干得好,干得非常好,但劳累皇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培养帝王,让幼主成长为文韬武略的帝王。
怎么培养呢?一者,学文;二者,学武;三者,体察民情。
学文要懂礼,懂仁,懂史,懂时……
学武要懂排兵布阵,要懂调兵遣将,要懂粮草运送,要懂大略……
体察民情,了解民间疾苦,知道百姓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才能施行仁政善治。
小皇帝是个老实人,为了避开自己写过的文章,专门写了一个新的论题。
其实,就像高考作文背万能例子一样,举子们也会写一些佳句,留到考场用。
教书先生也会押题,押中原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写文章可以附会嘛。
比如一个人善于论礼,写过甚至背过关于礼的佳句妙语,他就可以说现在的时弊就是礼教没有推行好,接下来就能默写自己背过的东西了。
考场上,有几个人是真的写一篇全新的文章?
当然,能不能高中、排名是不是靠前,又是另一个问题。
哪怕你押中题,哪怕某个论题给你三年去准备,哪怕你找了先生帮忙润色,写出对仗工整、一针见血、高屋建瓴的文章,也未必能居榜首——考官评判多少带有个人倾向,包括文学风格与政治主张。
主考官韩书荣是怎么想的呢?他当然有自己倾向的文学风格,但当他看到小皇帝的文章时,就把文风放在第二位了。
说好的“二圣临朝,日月同辉”,结果日隐月独明,帝后关系是当今大梁最敏感、最不能触及的话题。
愿意步入钱皇后主导的会试科场的,不说多支持钱明月,至少都对这种现状没有强烈的反对情绪,谁也不会拿自己十几年寒窗苦读的艰辛和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机会,就触碰这禁区。
韩书荣真没想到,竟然有举子敢写这个话题,尤其难得的是,中正客观地评价了钱皇后做出的贡献和她的执政理念,并针对当前大梁面临的突出问题,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之策。
小小举子却能站在文华殿思考,此子必成大器,有相国佐政之才。
韩书荣将卷子放在“中”一摞,又想到钱皇后必定会看考生的答卷,尤其是前几名的。何不借这篇文章向皇后进谏?
于是,将这篇文章放在最上首,作为会元。
原本计划今年只招二百人,韩书荣他们第一轮挑出了二百六十个还不错的,然后排名筛选,留二百个。
排名大致出来后,韩书荣负责决定前面几名的具体排序,那是皇后很可能要看的。
甘本长则捣鼓后面几个,决定诸人的去留。
二百人定好,吏目撕开糊名去誊抄皇榜,还有一些卷子散落在桌子上,后面的那些人注定落榜了,撕开糊名处也无所谓。
甘本长手贱,随手撕开二百零一和二百零二,想看看哪个倒霉蛋差点儿就能中进士,却发现了皇后的亲大哥钱霖。
这!甘本长悄悄将卷子压在下面,对韩书荣说:“韩兄,臣看皇后娘娘励精图治,所需人才不少,只怕二百人不够用啊。”
韩书荣说:“你的想法呢?”
“下官想着,奏明娘娘,多招录几个。”
“那你便去吧。”
钱明月没多想:“嗯,朝廷确实需要人才,你们多选二十个吧。”
于是,甘本长加班加点,又补录了二十人。
等发现榜尾挂着钱霖时,韩书荣连连摇头,这个自以为是的谄媚小人!你当皇后娘娘会感激你啊!
钱明月果真要了会试前二十名的文章的抄本,看到第一个就震惊了,无他,这夸自己的语气好熟悉,怎么有点儿圣人的感觉。
“任长宗,圣人为什么不在西山武学?”
任长宗微楞:“圣人在西山武学啊。”
什么都没诈出来,钱明月又问:“今年会元是什么情况?”
“叫林抚远,是礼部林尚书的幺子。”
这个林抚远钱明月知道,是林长年的一个妾室所出,但嫡妻对教养非常上心,十二岁参加院试成了案首,十六岁参加乡试中了解元,在余杭乃至浙江一带都有慧名。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不可避免地,她想起了林家另外一个人,他今年也参考了吧,不知道考中了没有。
任长宗说:“林尚书的侄子也中了,排名三十八位,京中颇有流言。”
钱明月没把流言放心上:“一个家族,同时考中两个算稀罕事吗?春闱的主考官是本宫和韩书荣,这流言但凡有点儿脑子都不会信。”
至于钱家人考没考中,她问都没问。
站在皇榜下,林致远有些晃神,八弟不是没参加春闱吗?怎么会中了会元?
既然要参加,又何必瞒着他?是怀疑他吗?他是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八弟的天分,但也不至于做出伤害兄弟的事情来。
这事伯父也知道吗?伯父也支持吗?在他们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林致远徘徊着不愿意回林府,小皇帝却特意来找他显摆:“怎样?爷的名次比你往前很多吧!”
连这个吊儿郎当的,都比他排名往前,他是不是太笨了。
林致远一点儿高中的喜气都没有,小皇帝安慰他:“你名次也不低啊,比皇后哥哥强多了,那人看着挺聪明的,结果吊在榜尾上。”
“不过,多少人白发苍苍都考不中,你们年纪轻轻就中进士,已经不错了。”
林致远稍稍有些开怀,就听他说:“你不能跟爷这种天才比,爷中了会元不算什么,爷还会中状元呢。将来簪花游街,天下风流,九分在爷身。”瞧瞧,朕多谦虚,只要了九分。
会元都中了,殿试一定能中状元的。那群笨蛋,会试那么多题都考不过朕,殿试更比不上朕。
林致远如雾里看花:“爷中了会元?”
“对啊——”小皇帝捂嘴,想起那不是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