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极殿,早已万籁俱寂,守夜的宫女都睡着了。
万金宝打着灯笼,小皇帝抱着枕头,两人悄悄地爬到建极殿前,潜入钱明月的卧室。
钱明月猛然惊醒:“谁!”
守夜的宫女也醒了,迷迷瞪瞪地点灯:“何人大胆,擅闯建极殿。”
小皇帝冷哼:“指望你们伺候皇后呢,结果呢?有人潜入了你们还睡着呢。”
守夜宫女忙跪下请罪。
小皇帝摆手:“都退下吧,下不为例。”
钱明月揉揉惺忪的睡眼:“现在什么时辰了?圣人怎么来了?”
“朕怕你睡不着,朕的枕头放哪边?”
原来是睡不着啊。钱明月把床外侧让给他:“哈欠,那一起睡吧。”
小皇帝瞪了一眼偷笑的万金宝:“没你的事儿了,退下吧。”
在寒凉的夜里走一遭,小皇帝的骨髓都像结冰了,躺在还带着钱明月体温的被窝里,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热流,燥热难当。
“姐姐,朕热,朕睡不着。”
钱明月将脚伸到他被窝里,碰到他冰蛋蛋一般的腿,下意识地将脚缩回来:“比我的还凉,这叫热?”
“朕心里热,不信你摸摸。”
钱明月闭着眼摇头:“别胡思乱想了,睡觉吧。”
小皇帝非得将钱明月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你看,是不是热的。”
“热的,热的,胸口若凉了,那还了得。”
小皇帝纠缠:“姐姐,好姐姐,说会儿话吧。”
钱明月怒:“再嚷嚷,把你赶回乾清宫。”
小皇帝便老实了,在钱明月被窝里睡了半夜,又套上衣服,跟万金宝一起偷偷溜回乾清宫。
第二日上朝,依旧是从乾清宫里出发,好像一切如常。
次日朝会上,帝后力排众议,任命兵部左侍郎曹云峰任陕西都指挥使、户部左侍郎王唯圭任陕西左指挥同知。
小皇帝不向着徐平成,他再怎么反对都没能改变兵部左侍郎升官、户部左侍郎贬官的事实。
建极殿。
小皇帝问:“姐姐,你打算把谁安插进户部?有合适的人选吗?”
皇后怎么会有党人呢!钱明月摇头:“没有。五郎的丈人一直是地方官,地方官最大的特点是客走茶凉,往日结交的人哪里还能用。”
“姐姐的大伯父吧,那性子五郎也不是不清楚,典型的‘人至察则无徒’,至于姐姐自己,更不用说了。”
钱明月说:“来年春闱过后再说吧,选一些初入官场,心思纯净的人进去。”
小皇帝说:“哪个初入官场的人不是心思纯净的,弄进去难道不会被收买吗?等等,有办法了!对,就等春闱吧!啊,朕读书去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姐姐了。”
等到他中了状元,跟士子们相交,拉拢一些可用之人就好了!赶紧去读书,一定要考中状元!
那孩子咚咚跑出建极殿,留下钱明月一头雾水:神神秘秘搞什么呢?突然好期待啊。
今日的文华殿相对冷清了不少,只有户部、礼部、刑部、大理寺和新任通政使张彦。
虽然小皇帝最近不来文华殿,虽然文华殿没有设宝座,钱明月依旧没有坐他的座位,而是在他右侧又安置了一套桌椅。左尊右卑。
徐平成问:“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圣人因何未驾临文华殿?”
钱明月坐下开始看奏折:“本宫亦不清楚,爱卿不妨去乾清宫求见圣人。”
分毫颜面不给徐平成留。
钱明月处理奏折,几乎不跟众卿商议,想自己处理的,就自己闷着头写写画画,愿意分给其他人的,就直接将奏折分发下去。
一个时辰,所有的奏折都处理完了,恰在此时,銮仪卫来报:“西路兵马大元帅周方正遣将来报,周元帅携两千人马进京朝拜圣人,约莫午时可到京郊。”
钱明月说:“知道了,本宫将率重臣相迎。”
林长年说:“娘娘,圣人若能亲自去迎接更好。”
她也这么认为。
钱明月说:“本宫政务繁重,林爱卿,你去乾清宫劝劝圣人吧。”
乾清宫。
小皇帝对林长年招手:“快看,朕的文章写得怎样?能不能中状元?”
林长年看完,不说话。
小皇帝正色道:“你老实说,不许糊弄朕,朕能接受不好的评价。你现在糊弄朕可没意思,朕若过不了会试,定治你欺君之罪。”
林长年说:“圣人此文,颇有几处高论,亦有几处对仗工整的佳句,但文章整体混乱。”
小皇帝点头:“确实,朕也觉得混乱,就是不知道怎么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林长年说:“圣人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而写文章最重要的是取舍。譬如树木,如果想让它长成栋梁,就必须将横生的枝节斩断。”
“圣人若想将一个问题说透,就要围绕那一个问题,不能在解析这个问题的时候,转而去说别的。”
林长年拿过一篇范文分析了一番,又将小皇帝的文章誊抄一遍,在自己的字迹上圈圈点点:“这些往前挪,这些往后放。”
“将边疆需要文官进行教化说透,再说需要奖励耕织、兴修水利,一个一个来。”
小皇帝按照林长年给的顺序读,就觉得这篇文章脉络清晰,上了一个档次:“真不愧是皇祖父亲封的状元,这才华果真不凡。”
林长年忙弯腰行礼:“圣人谬赞了,臣冒昧指教圣人,还望圣人宽恕。”
“什么都好,就是礼忒多。”
小皇帝这才想起来问:“哎,对了,你来干什么?”
林长年说:“周元帅中午将到京郊,皇后娘娘请臣来劝您去亲迎。”
“哦,”小皇帝扒拉开书,“不去,朕做文章呢,你自己想办法给皇后说吧。”
林长年对钱明月说:“圣人驾临京郊,迎接的是皇后娘娘您,而不是中路兵马。尊不就卑,圣人与娘娘本不必去迎接西路兵马,臣愿代娘娘前往。”
钱明月说:“圣人不去就算了,本宫得去。”
她其实不爱銮驾出宫,忒繁琐。
可周方正这个人,谢文通提起过他的毛病,如果给他的迎接规格比杨士钊低太多,不知道又想哪里去了。
曳尾涂中是江湖人的自由放纵,庙堂之上,哪有随性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