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声音向来威严,这问话虽说是毫无感情,却分明带着浓浓的责备。许是卜定说的要搬去人界的事儿叫我有些松懈,若说与冥界真的交了恶,我走便是,世界那么大来着。这般想着,我也不如以往那么怂了,挺了挺腰板上前一步。
却有人比我还先抢了话头:“殿下说的可是前些日子来我韶光居的青米丫头?”
鬼帝眼神流转,终于正经看了看卜定,却是带着些不屑:“依着仙人的意思,确然是知道的?那本帝也不算是冤枉了你们。”
他复看了我一眼:“韶光仙君,以往你倒是常有从本帝这儿捞生意的时候,本帝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你可谓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本帝倒要听听,你的解释。”
“这个……”我想了想,“讲真,这也不全是本君的错……”
“是我的错。”卜定忽而拉住我的一只手,望向上阶的人,“殿下要怪,便怪我吧。实在是因为我想取悦韶光才骗了她。”
“哦?”鬼帝倒是不意外,只挑了挑眉,这大概也是他能做的表情极限了吧?
卜定继续拉着我说胡话:“青米是自东海来的,因是唤了韶光一声姐姐,韶光便就记着了,真当她是自己的妹妹,处处护着,然则毕竟是个幽魂,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去留总是问题。”
“所以?”
“所以,为了让韶光安心,我做主将那青米封印在了承天钟内,鬼帝应是知道那承天钟的,有去无回的地方,也好过在人界蜉蝣一世灰飞烟灭。”卜定顿了顿,继续说道,“更重要的,韶光还能日日看着,有个念想。”
阶上的人许久没有说话,我偷眼看了看,他打量着卜定,眼神平淡,卜定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我不禁捏了把汗,这说来是个理由,实则就是事实啊,不过是舍弃了青米的身世罢了,还有什么?哦,把我也置身事外……
“韶光仙君,收的好手下。”鬼帝静静地说了这一句,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我应了声是:“鬼帝这般说卜定,已是第二次了。”
拾阶而下的男子停在了我身边,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仿佛深深又瞧了我一眼才道:“本帝也是很好奇,你终日在那韶光居里,又如何招得这般人手。”
“运气……运气……”我不明他何意,只觉得跟这个浑身能将人冻僵的人说话,委实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卜定仙人与韶光仙君,究竟是何关系?”
“不才,在下正是韶光仙君的未婚夫。”卜定微微笑着,我当真佩服他,对着鬼帝这般的人也能笑靥如花。
“未婚夫?”那人重复一句,“什么时候的事情?”
“方才不久,方才不久……”我及时插了句嘴,“本君才求的婚,卜定答应了。”
“哼,“他轻哼一声,倒叫我觉得有些心虚,“韶光仙君,这次,你可要选对了人。”
“自然,自然。”我没有多想,便只应道。
那人绕过我,直面卜定,两个人身高不相上下,四目相对,倒是叫我觉得他们那对视中,有些暗流,只是那一眼太快,实在叫我抓不住。
鬼帝骤然一甩衣袖,宣道:“擅动冥界幽魂气数,本帝不得不追究,念及卜定仙人初犯,便不作收押,只此事当不可这般完结。”
“殿下欲何为?”我有些紧张。
鬼帝嘴角一勾,伸手一点:“不若你去替青米往人界一趟。”
“谁?”我顺着他的手,正看见仍笑着的卜定,“殿下,这又何必?不过朝生暮死的一世,何必要卜定再去一趟?”
“韶光仙君说得对,不过是朝生暮死的一世,你又何必阻拦?若是本帝此番好不追究,岂非是我冥界无规无矩?”
卜定按住了我的手:“韶光,没事。”
“可是你……你病还未好……你这般入轮回……”
“无妨,左右都是只小虫子,缺胳膊少腿的又有什么所谓?”
这话……倒是无法反驳……
卜定抬手施礼:“敢问殿下,何时入轮回?”
“现在。”那人往殿外走去,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两位,走吧。”
“现在?”这不合常理啊,总是要等一日的吧,便是宣判,也是要有个缓冲不是,“殿下原是个性急的。”
“本帝倒不是性急,只是孟儿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多,等不得你们。”鬼帝停下来,冷冷道,“想来卜定仙人的记忆颇长,怕是要熬些时候,总不好让孟儿累着,今日刚好闲暇,是个好时候。”
我怎么不知,鬼帝还能说得这般长的话来,再一想,不对!难道,这般儿戏的一次投胎,也要喝得那泥浑汤?卜定的记忆……不能!若是这般,他的身份岂非暴露?!
想到这个我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惊恐,遂看向卜定,后者却是一脸的怡然,仿佛真的只是去人界一日游罢了。
孟庄已然在眼前,我掐了掐身边那个只知道拉着我的手全然不觉自己就快要被人识破的蠢蛋,他却是一脸茫然看我:“韶光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不舒服你个锤子!鬼帝也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收回了瞪视,只瞧着他不说话。
“你莫要这般看我,实在是有些叫人舍不得。乖,不过是一日,你在家荡荡秋千我便回来了。”
谁要荡什么鬼秋千!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若是三界知道他们的承天帝君此时是个连天界都入不得的小仙人,岂非要翻了天了。
他甚至还拍狗似的拍了拍我的头。
鬼帝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什么也没说便扭过头去。然一跨进孟庄,便见着庸儿和戈儿忙忙碌碌地端着汤水往里间去。
见到我们突然进来,纷纷吓得跪了下来。
“说。”鬼帝言简意赅。
戈儿才抖着唇道:“今日里无事,孟主子说这日子委实没劲了些,连韶光仙君都不来瞧自己了,说着说着就开了酒喝起来……就……就醉了……”
我真是……为何又提到我,我也是个命苦的,这个节骨眼上,无疑是又触了鬼帝的霉头。见他看过来,只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一般,许久,才听鬼帝吐出几个字来:“你,替他熬了汤喝下,立时便送去转生台。”
“是!”戈儿应声而起,引着卜定去汤棚,鬼帝却是一个旋身往里间去了。
我看着卜定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倒是他突然回过头,对我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