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尾鱼是不愿做人家的腹中餐。
我了然地笑笑,握拳抵在唇间咳了咳,对王嫂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它不愿卖给你呢。”
王嫂语气不太好,“不过是一尾鱼,哪能表达它的意愿?玉妹子,咱们干脆点,这条鱼卖不卖?三十文钱不少了。”
我收了唇角的笑,淡淡道:“嫂子认为,我还缺这三十文钱么?”说完,我将鱼缸端起,拿到屋里去。
王嫂不再说什么,讪讪地站在庭前。
恰巧这时,一个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的短打劲装进来,委屈地对着王嫂说:“姐姐,我今儿刚到平城来,姐夫也不来接我,还是我自个儿找人探听到这儿的呢。好不容易到了你家门口,又听人说你到邻居家串门了!”
王嫂见到弟弟,也很高兴,姐弟二人问侯了一番,便要离去。离开前,王嫂对我喊道:“玉妹子,这鱼我就不买了,你养着玩吧。”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颔首。
不想这一转头,就撞见一双盛满光亮的眼睛。
我皱了眉,淡漠的目光看向王嫂。
王嫂会意,拍着她弟弟的肩膀,笑骂道:“看啥看,眼睛都直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那人尴尬地笑笑,而后坦诚道:“这位姑娘生得好看,我便忍不住多看一眼,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我并不接话,面无表情的。若是其他闺阁女子,乍一听到这样的言语,怕是要羞得脸红耳赤,掩面而走。不过,他遇到的是不近人情的我。
“王嫂还有事就回去吧。”我从头到尾没有跟那人说过一句话,他不由垮下脸,失望离去。
待他们都走了,我捧着鱼缸,笑盈盈地望着墨鲤,道:“怎么样,我对你好吧,没让你做了人家安胎鱼汤。”
它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似的,在水中游来游去。
这鱼竟无视我来了?我哼了一声,说:“信不信我把你扔到臭水沟去?”
它无动于衷,游泳、吐泡泡。
我火了,“臭水沟都不怕,看来还是等我嫁了人,有了身孕再把你煮了做安胎汤!”
话音刚落,它不动了。
此时的我,并不知,它忌惮的,是那句被煮成汤,还是前面那句“嫁了人”。
有了这条通灵性的鱼相伴,一个人的日子过的也不算无聊。可有时,我觉得这尾鱼实在是个气人的主,撒了鱼粮,它不吃。与它说话,它总跟个木头似的,没点回应。还经常以一种我看不懂的目光瞧着我。
我想了想,它这副不理不睬的模样,大约是思春了。
这么一想,我当即就到市面,买了一尾红鲤鱼,放到鱼缸里,陪着它。
白瓷玉润的盆子里,一红一黑的两条鱼,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不想这墨鲤是个不识好歹的,我捉了一条红鲤给它做伴侣,它还瞪着大眼看我,似是不满。
每当那红鲤鱼靠近它时,它就不动,任那红鲤在它边上拱了拱,正眼儿也不斜它。
我抚掌笑起,这墨鲤怎么给我一种‘君子坐怀不乱’的错觉呢,冷着脸,硬邦邦的,真是像极了某个人。
我笑着笑着,便渐渐笑不出来了,眼睛莫名湿润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见鬼的感应,墨鲤倏地抬头,乌沉的眼与我对视。
我心中一颤,而后抬手,屈指弹了弹它的头,嘟囔道:“看什么看,死鱼眼!”
它的身子僵了一下。
某些兴致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将那尾企图跟墨鲤交配的红鲤拣了出来,到池子里放生。
然而,在我放下池的时候,那鱼竟然开口说话了——
“喂,你可知你养的那尾墨鲤,是鲤鱼界中,最珍稀的品种?看在你养过我一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它身上有很重的仙气,看得出来在此之前,它是修过仙的。愚昧的凡人,你还是把它放了吧,你不配圈养它。”
我挑眉,冷冷一笑,“小小鱼妖,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这个人最是心狠,喜爱捏死那些修为不够两百年,还敢在我面前狂傲的东西。”
那红鲤见我的表情,顿时警惕地潜入水中,仅露出个鱼头,“你是谁?”
我漫不经心地捡起一颗石子,“你不配知道。”说罢,将石块往它的脑袋砸了下去。
红鲤猝不及防地被砸中脑袋,嗷地一声蹿到水底深处去了,一边喊着‘坏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拍了拍裙角沾上的尘土,心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回到家门,刚踏入庭院,就看到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庭前张望。
我眉目一冷,“柴公子可知,不经主人家的允许,你这般就是擅闯民宅?”
柴荣,即是王嫂的弟弟。
他憋红了脸,着急地说:“灵玉姑娘,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
我打断他,“你来此,有什么事?”
“我听说你喜爱养鱼,我给你送了一个大鱼缸来,还有鱼食、鱼刷,几条红虫子。”他数家珍一样,兴致勃勃地说着。
我走进屋去,淡淡地回绝了他,“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你不是养鱼的吗,这些正好可以……”
“柴公子还要我说第二遍么?”我回头,漠然地注视他。
虽然没有对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但柴荣一脸羞愤地离去。
心情莫名抑郁,我靠坐在树下,吐了口浊气。
墨鲤从盆子里探出头,默默地看我。
整整一日,我没给它喂食。
那柴荣连续好几日都上门来,手上总带着东西,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献殷勤,极尽讨好之能事。
我也连续回拒了好几日,他不累我都烦了。
直到某日,他终于沉不住气了,粗红着脖子,质问:“灵玉姑娘三番两次推拒我的东西,是不喜欢我么?”
谢天谢地,您终于觉悟了。
“柴公子早该看出来的。”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他一时语塞,支吾了好半天,才听到他说:“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追求你?我是真的喜爱你!”
忽闻水声响起,我眸光一转,看向瓷盆里的鱼,对柴荣说:“你不如问问它,它若点头,我便答应你的追求。”
柴荣一喜,旋即又苦着脸说:“一条鱼哪能听懂人话?”
“你可莫要小看了它。”我笑着说,将鱼缸端到石桌上。
柴荣俯身,凑上去,仔细地端详着墨鲤,半信半疑地,清了清喉咙,十分郑重且真诚地问道:“请问,你赞同我和灵玉姑娘在一起么?我发誓我一定会对她好的,一辈子爱她呵护……”
话未说完,只见盆里静默不动的鱼,蓦然一跃,尾巴一甩,带着水渍,“啪”的一声,甩了他一脸!
“好凶的鱼!”柴荣惊叫。
我咳了咳,“显然,它是不喜欢你的。”
柴荣抬起袖子,使劲儿地擦了擦脸上的水。
我瞧着,呵,还别说,墨鲤这一甩,真是够劲儿的,瞧瞧,打得他脸上红了一片。
“玉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嫂尖着声音,挺着大肚子进来。
看见自家弟弟红通通的脸,王嫂心疼得不行,插着腰,回头看我,言语颇为不善,“我家荣子看上你,你不喜他倒也罢了,怎的还用一条什么都不懂的鱼来羞辱他?”
我神色一敛,“羞辱?既是他不讨鱼儿喜欢,还怨我头上来了?”
不等他们开口,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对愤愤不平的姐弟,“王家嫂子,妹子当你是亲邻看待,可不想将你弟弟告到衙门去,定一个‘勾引待嫁之女’的罪名。”
“待嫁?”柴荣惊呼一声,犹不死心地追问:“你与人有婚约了?是哪户人家?”
我眉也不抬,“我自然是有了未婚夫婿,至于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柴荣气急,正要跨步上来,就被王嫂强行拉住,而后对我干笑道:“玉妹子,真是对不住了,是我家小子叨扰你了,请你莫要介意。”说着,拉着柴荣就要往门口走去。
王嫂倒是个识时务的,想必是真怕我将她弟弟告到衙门去。我站在阶上,看着他们,“慢走,不送了。”
将将回头,就看见墨鲤浮出水面,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我,眼中有怒气翻腾。
我扯了扯唇角,“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有本事,就化作人形来啊!”
也不知这话哪里触到他的逆鳞了,它忽然从水中跃起。
我瞪大了眼睛,心想它要是敢跟柴荣那样,用尾巴甩我脸,今晚我就把它做成糖醋鱼!
不料,它高高一跃,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然后跳到我怀里来。
我尖叫一声,这死鱼,竟然咬住我的衣襟!
鱼身滑腻腻的,湿漉漉的,还散发着腥味。我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嘴里骂道:“脏死臭死了!”
手去抓它,它嘴硬地咬着不放。
我一急,寻思着进屋拿剪子,干脆把那块布料剪断好了。哪知,这鱼趁我不注意,便滑了下去,张嘴含住我的手指。
我以为它要咬我的手指,抬手就要挥开它,突然,感觉到指尖一麻,它的小舌轻轻舔上我的肌肤,一排小小的幼齿摩挲着我。
好像被什么烫到一样,我脸上发热,毫不留情地捉住它,将它投到瓷盆里去。
“色鱼!”我狠狠地瞪着它,大骂。
得了我这句话,它沉在水里,默然地与我对视。
“看什么看,今晚就把你煮了!”扔下这句,我愤愤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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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浓郁的香风飘来,一个粉衣俊俏的男子旋身落地,持着扇子,笑得春风醉人,望着鱼缸里的老友,调侃道:“和你相识了十一万年,竟不知你是这么闷骚的人,啧啧……变做鱼了,还色性不改,吻人家的手指呢。”
宁俢淡漠着,对他的话不予回应。
狐仙丘逸收了笑容,认真地说道:“你想不想真真正正地一亲芳泽?”
宁俢倏地转过头来,眼中光芒热烈。
丘逸知他在疑问,摇摇扇子说道:“今晚是月圆之夜,这世间凡是有五百年修为的妖,都能化为人形,当然了,也仅有一夜的期限。而你嘛……”他摊手笑笑,“你如今连五十年都不到,就别想化人形了。”
话落,宁俢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觉察它的不悦,丘逸忍着笑,忙说道:“别气馁,办法也不是没有,我可以给你施法,让你今夜化作人形。不过,这其间有个代价,就不知你愿不愿冒这个险了。”
宁俢一动不动,一副愿听其详的模样。
“咳,你知道的,修为不够的妖,若得了法力,强行化作人形,之后会被反噬,修为尽失,缩短寿命……如此,你还愿意么?”
宁俢望着广阔的蓝天,心中怅然。它想起了小鹿和严锋的故事。
当时,它不懂小鹿为何急于化做人形,而修炼了破元诀。
如今,它终于懂得,原来,爱真的可以不顾一切,只为一夜的缘,散去一身修为,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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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很圆。
我坐在妆台前,卸去头上的珠簪首饰,透过窗棂,看着那溶溶月色。
这样美的月色,本该是一双人共赏。而今,我只身一人,此时观赏着月色,反倒添加了几分寂寥。
正欲起身去关窗,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润的手轻轻地按住我的肩。
那熟悉的冷梅气息拂过鼻端,让我浑身一震。
抬头,就见镜中,一个俊美出尘的男子,立在我身后,握着月牙梳子,替我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怔怔地望着镜中的他,已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放下木梳,弯腰,将我打横抱起。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在他将我放到床上时,他俯身,贴近我的耳根,说:“我想你,也要你,渴望你已经太久了。”
印象中,他从未说过这样直白撩人的话,听得我脑中一热,也不多问,拉下他的衣襟,让他贴近我,深吻了上去。
此时的他,难得有些急迫,之前那从容不迫的气度全然丢去。
衣裳被他扔出床帐。
他覆了上来,与我深深交缠。
清凉的晚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扬起翻飞的红帐。
床柱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地摇曳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