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吃到满头大汗,我洗了脸去厨房料理食材,这季节的菌子其实已经不好了,但是他要点菜,我也没办法,只能趁他慢悠悠走过来厨房门口围观的时候提醒他:“我要一张工笔画。”
刚才垫面的宣纸上他在画工笔花鸟,已经画得不错了。也亏我眼尖,不然再问他要油画肯定就被敷衍了事了。
“啊”他又想装死:“你要工笔画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给不给”我停下了料理螃蟹的手。
“给给给。”他很没志气地答应了:“你再加两道菜,等会有个壕要过来买画。”
能被叶家小少爷称为壕的,估计在整个北京都排得上号了。
“你不是不卖画吗”我学他的口气:“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叶宁懒洋洋点了一支烟。
“别说了,”他用手指揉着额头,一副头疼样子:“安安快生日了,我想送点东西给他,什么都买不起,我在燕莎的会员都要销号了,穷死我了。”
看他这种二环内住着复式楼的人哭穷,也是人生一大话,转过脸来看我。
午后阳光明亮,大叶子杨树在车前盖上撒下大片阴影,他的眼神温润如墨,我才发现他的瞳仁在阳光下是非常漂亮的淡琥珀色,只一个眼神就让人心旌摇晃。
“我走回去就好了,”他平静笑道:“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
挺好,有家不住住酒店,也算是一种情趣。
我一败涂地,不想再说话,拔了钥匙下车,连再见都懒得说,转身上楼。
嘴贱果然有报应,陆宴大仇得报了。
我小时候也住家属楼,跟我阿姨姨夫一起住,我爸是个混混,我小时候就欠了赌债然后跑了,从此没再回来过。六七岁我妈改嫁了,怕我找过去,连我外婆都没告诉地址。我外婆带我到快十岁,我阿姨没生孩子,把我带过去,想收养我,结果我一去她就跟母猪下崽一样,一口气生了三个。
他们都是小职工,人人都以为城市好,农村贫瘠,其实农村里至少有山有地,城市里的人穷起来,才是真正的无立锥之地。一层筒子楼可以住四五户人家,在楼道里做饭,每家有几块蜂窝煤都要每天数好,真是一块布头一片草纸都有它的用处。我阿姨兼有小市民的市侩和农村的刁蛮,我姨夫更上一层,他们从第一个孩子出生就致力于让我明白我在家里的位置是底层,还好他家没有剩饭养狗,不然我的顺位可能还在狗后面。
说起来,我和哈利波特的区别大概就只有一封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而已。
这种环境下长起来,我本来应该长成一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的。可惜我从小性格阴沉,精通卧薪尝胆之术,我姨夫爱好喝酒睡觉打老婆,老婆打完还没消气就打小孩,我一般会避其锋芒,有次不小心撞到枪口,被他一个耳光打到鼻血直冒,耳朵嗡鸣了一整天。我记得我当时还找了棵树在上面刻字,我小时候就很有志气,哭都不出声,一边掉眼泪一边咬牙切齿地刻:我要报仇
真是中二度爆表。
我有时候做梦还会回到小时候,醒来之后还是觉得那种无力感弥漫全身。我迄今为止最好的一首歌就是那时候写的,叫做街灯,给叶蓁唱了。
“若有时光机,我愿穿回过去伴你入睡。
但谁会伴我入睡。”
刚刚在车里,有一瞬间,我忽然想唱这首歌。
但搞不好纪容辅以为我是想睡他。
真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