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练是在青城开始大规模冬捕之后的第三天傍晚回来的,后面跟着一队看不到头的牛车里面不用说自然是营救回来的北书院的师生们还有书院里幸存的一些杂工。
然而让杨邺等人伤心的是,他们曾经的同窗旧友,却早已在那场国破家亡的大变中惨烈殉国!幸存的北书院学子们至今说起这桩惨事还痛哭不已当时,那些乱军冲进北书院想要火烧藏书楼。要知道北书院的藏书楼可是当时北越珍贵古籍最多的地方连皇家有时候也要来这里求一些孤本回去拓印呢这些乱军想要焚烧藏书楼,学院的师生哪里肯?
这个时空的人也不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的,当下就有热血师生手持宝剑长棍和那些乱军打到了一起。然而,毕竟寡不敌众混乱中,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帮乱军竟然丢了许多火把和沾着灯油的破衣服之类的进来眼看着藏书楼就要起火老山长和一些执教弟子们坚持不肯走,一定要将藏书楼里的那些珍贵典籍抢出来,结果自然是一个都没有走成
樊练救回来的这些,还是在混乱中被乱军追赶到了后山,结果藏在深山中才侥幸逃过一劫的据这些人说,山下书院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两夜,乱军退去后,他们偷偷跑下山,将老山长和殉难同窗的遗体偷出来安葬,大哭一场后,心灰意冷地遁入深山,没想到却被办完事后绕路深山准备回青城的樊练遇到了。
樊练自然知道夏小桥如今拜下的老师就是南书院的山长,此刻看到这些落难书生连饭都没得吃,在深山里靠挖掘葛根过活,自然就想到了要将他们带回青州城,万一这些人是杨邺认识的呢?他这也算是顺手做了件好事。
樊练难得善心大发做这么一件好事,果然得到了上天的福报!原来这些北书院的落难学子中,有一个算起来竟然还是他老樊家的后人。
原来,当日樊练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个唤作樊星的学子恰好和其他几个学子去溪边挖野菜去了,鬼怪们对于自己的血脉都是非常敏感的,樊星一回来,樊练立刻就感应到了他体内流淌着老樊家的那股血脉。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叫做樊星的小崽子,祖上果然是他大哥那一脉的,当年他伤病缠身而亡,没有留下子嗣,皇室怜他一生为北越征战,遂做主过继了他大哥的一个儿子做了樊练的嗣子,继承了樊练安国公的爵位,便是这樊星的曾曾祖父了。
听说了这么一桩奇事,夏小桥也不由得叹息,果然善有善报,樊练如果只是丢下些粮食不管这些落难学子,只怕就和这个樊家唯一留下的后嗣错过了。虽然已经变成了鬼怪,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土著,樊练还是很希望老樊家能有个继承血脉的后人的。
要说这樊星也是个奇人,安国公一脉传到他爹那一辈,已经是一代不如一代,被降为空有虚名的伯爵,靠着每年朝廷的一点赏赐勉强维持着一个破败的伯爵府。
然而到底是败落了,等到樊星长大需要上学的时候,家里已经连北书院的束脩都出不起了,北书院和南书院不同,因为就在皇城,学院里基本上都是皇族和王爵高官们的子弟,束脩自然不是一般的小书院可比的,更何况有钱人之间的应酬交际,也不是一个落败的伯爵府能够承担的起的。
夏小桥本以为这样的樊星进入北书院肯定要遭到排斥,没想到人家竟然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学院里混的风生水起,还成为了学院风云人物,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家伙也是土著中的一朵奇葩,家里没钱,他自带发家致富的金手指,竟然被他在书院里找到了一门来钱快又轻松的生意。原来,这些王爵高官们的子弟,没事便喜欢找个素雅的地方吟诗作对,举办个茶会诗会啥的,偏偏那些市井里的商贾们也不懂这些文人的脑洞,因此市面上竟然很难找到合适的聚会场所。
当然了,这些人家里也不是没有景致动人的庭院,然而小孩子们嘛,狐盆狗友聚会的时候当然不想让家长在一边围观,那些足够雅致的勾栏院,身边服侍的又万万不敢纵容他们去,不然被发现了,小主子不过被说教一番,他们当奴婢的可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因此,瞅准了这个商机,樊星便寻了书院附近一个商户,商贩出人出地方,他则发挥自己文人的审美,尤其是中二学子们对于聚会的“特殊需求”,将这处别院重新改造了一番,收拾出了三十多个相互独立又雅致的庭院,四季风光宜人,又有他在中间牵线,一时间竟然风靡整个北书院,一房难求,那商贩赚的盆满钵满,更难得的是在文人中竟然也有了点“儒商”的名头,这可比他赚多少钱都开心,给樊星的分红也十分大方。
不过几年间,樊星靠着在书院附近发展这些“分店”,竟然成了皇城有名的富豪新贵,若不是倒霉遭遇灭国之乱,只怕伯爵府也要重新被他拉扯起来了呢。
“老天爷我的亲爹哟,您老总算给我开了个金手指!这正是我急需的人才啊!”听完这些,夏小桥已经完全呆住了,万万没想到,土著中竟然也有这样的经商奇才!这可太好了!他如今正缺这样一个可以替他打开西南诸城和外界商贸往来的人才呢。
盛大的欢迎晚宴结束后,第二天下午,夏小桥就迫不及待地命人将樊星童鞋请到了府里。当然了,关于他和樊练的关系,现在也算是府上都知道了,樊练自称是当年樊家被拐子拐走的一个小叔的后人,只是听说祖上恍惚是在某地,那里正是樊家的祖籍,算起来,樊星应该称呼樊练为小叔祖。
因为这一层关系,北书院众人对于城主大人单独召见樊星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毕竟樊大将军在西南位高权重,作为西南实际上的掌权人,夏小桥理当对这位晚辈多关心提携才是,据说樊大将军可是执掌着传说中的虎威军呢。
樊星也以为夏小桥召见他,不过是遵循惯例给他封个官做做,以显示对于樊家后人的关怀。没想到夏小桥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一张口就问他敢不敢接手青城的官办作坊。
“这”樊星也有点懵了,按理说,他们这样从书院出来的学子,即便不是从清贵的皇城官学开始做起,也应该是县令之类的亲民官吧?一开口就让他做这样在世人眼中“低贱”的官职,难道是和小叔祖有隙?不应该啊。樊星一时间脑子里一片乱码。
“你不必多想,你从前在书院的事情,我也听人说起过,”夏小桥温声解释道,“说来,想必你也知道,西南十二城,从前在中原旧族眼中,就是流放罪奴的蛮荒之地,虽物产丰饶,却不似中原富庶,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本地没有中原那么多的商户来往,以至于物产丰饶却不为人知,百姓只知道种植黑麦果腹去,却全然不知,那大山中的野茶野菌之类的,才是中原富庶之地千金难求的稀罕物品。”
“大人您的意思,是想让学生将这些山间的珍贵野物,高价卖到中原富庶之地?”
“不仅如此,”夏小桥摇摇头,“我想以官府的名义,联合西南十二城的本地大商户,成立西南商盟,今后,所有西南地区的产出,尤其是我们官办作坊里生产的那些外面没有的稀罕物件儿,都必须统一由西南商盟定价对外销售,未经许可,不许随意降价倾销。”
“还有,今后我想在州府专门设立一个商务部,负责所有商户的管理还有市场调配,不过,你也知道,咱们西南这地方选官也不是只看你好不好的,因此,我今天单独请你过来,也是想考考你,你说,我为何让单独设立这么一个商务部?”
“大人是想提高商贾的社会地位?让那些行商的商贩们知道,只要用心做生意,也能和那些做学问的学子们一样,也可以来州府考官?只是这样一来,怕是那些当世大儒们就要说闲话了”樊星踟蹰道。
“怕他们作甚?当世大儒?本大人的老师就是当世大儒,还是南学院山长呢,他老人家都不说什么了,其他人看不惯就看不惯好了,不想留在这里,就去中原!去北地!总有喜欢他们的旧族嘛”夏小桥冷笑一声。现在这种时候去中原和北地,那两家正死掐呢,敢过去的话,被卷入战区就等死去吧!
樊星:“”
好吧,他才想起来,和旧族林立、门阀混战的中原、北地不一样,西南这地方忒邪门,所有军政大权都牢牢掌控在眼前这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青年手中,敢对着他瞎唠叨,分分钟把你赶出西南送去战区等死信不信?
“你继续说,我为何要派官府专管商务往来这一块?”
“额,学生一路走来,也看到西南诸城都有许多官办作坊,许多百姓依赖在作坊里做工养活自己和家人,更有无数黎民百姓,依靠给作坊提供生产的原材料而得以发家,比从前单种黑麦获利高了何止十倍。学生不才,大人这样做,或许,是想将从前散落在各个门阀世家手中的作坊,全部归拢到官府手中,以免门阀世家无需缴税,与民夺利?”
“很好!那么,将这些作坊集中到官府手中,又该如何防止官府与民夺利呢?”夏小桥鼓励地看着樊星。
“学生明白了!如此一来,作为官府职能部门的一部分,商务部也必须接受官府甚至御史们的监督!若是佐以恰当的规章制度,便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官办作坊既能替西南诸城源源不断地赚钱,又能与民谋利,让黎民百姓也可借助作坊的运转获得足够的报酬!”
仿佛想到了什么,樊星噗通一声掀起衣摆跪在地上:“大人!学生愿意进入这商务部,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天下间竟然还有如此七窍玲珑之人,自从前朝末年外戚之乱,他就一直在想办法积攒实力和钱财,希望能够在战乱起来之前为家人谋取一方安稳之地,筑坞堡,养私兵,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财。他一直以为天下间再没有人会理解自己这一番苦心,没想到,家破人亡之后,竟然能在这西南流放之地,遇到夏小桥这样的人!
他不像他从前所知道的任何一国国主,可是,却比任何人给他的感觉都要好,樊星一向对自己过人的直觉非常自傲,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让他抛头颅洒热血的明主了!
樊星闭了闭眼,重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夏小桥行了一个大礼。
夏小桥知道,这是这个时代,文人志士对于自己尊崇的明主最恭敬的大礼。
他坦然接受,并且,也自信此生将不负樊星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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