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快走啊!”
一只脚很不客气地踢在了他屁股上,吉尔斯暗中唾骂,就是不用想也知道动手的人是谁——那个被他骂做丑八怪的女孩一路上已经瞪了他很久了,每当他有一分异动,她总会毫不客气地给他来上一脚。
其实,这女孩也算不上丑。只是相比凌书雪,这个小丫头更好欺负。然而一路上下来,被踢得毫无尊严的吉尔斯只能默默流泪,痛恨自己嘴贱惹祸,深深理解了女子与小人难养的古训深意。
但是,除了挨了几百下脚踢外,吉尔斯也发现了不少东西。就比如凌书雪,虽然身手不凡,出手凌厉,却始终透着一股子大家小姐的味道,再加上对方明显的东部口音,吉尔斯推断大概是来自东荒的某个世家大小姐;而那个小丫头,看似没什么头脑,但在某些细节上拿捏得非常准,而且很在乎凌书雪的面子,再加上与凌书雪的相处模式,吉尔斯觉得,这有可能是某对东荒世家主仆二人组。
他不知道凌书雪的名字,却也看得出她对夜辰的态度。纵然她时时保持着不屑一顾的态度,但整番谈话中,却又字字不离夜辰,有仇,不像,倒像是有那么点意思的。不过这意思到底多少,他就看不出来了。要是他能看出来,也不至于到这把年纪还是单身行列。
但是,就这些已经足够得出他想要的答案:对方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是想利用他吊出夜辰。再加上前面这点推论,吉尔斯的脑筋不由有点想歪了,于是偷偷看了凌书雪一眼。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虐恋?
明显感觉到吉尔斯对自己的注意多了很多,凌书雪收回目光,向他凌厉地递了一眼。吉尔斯立即低眉顺眼,做驯服状。但跟着,他就被人踢了一脚。
“我擦!”吉尔斯怒意上涨,混死灵师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一个柔弱丫头片子踢了一路屁股,要不是有凌书雪压场,他早就爆发了。
松风驿馆外那场爆炸,三人是看见了的,也知道夜辰是去了事发地点。只是当三人赶到时,地上已经只剩下一大堆横七竖八的尸首,以及染得通红的血汩。刀与枪斜斜地插在尸体上和泥土里,狂雨乱飘,也不知是不是死者的灵魂在此盘旋哀嚎。而南家堡在经过一轮爆炸后,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断壁残垣了。偶尔有一两处高及一人的,也被削得坑坑洼洼,满是伤痕了。
小丫头见到这一幕就晕了过去,凌书雪也吓得不轻。她只知道夜辰进了圣殿当了圣子,但对夜辰的认知,还是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平,也不会想到这是夜辰一个人的成果,只当南家堡发生了什么变故,这才有了现在这副乱象。
“这里发生了什么?”凌书雪问。她这是下意识提出的问题,却也知道没可能得到答案。毕竟大家都是刚到这里,连个活人都没看到,哪还谈什么真相了?
吉尔斯不会笨到什么都开口说。嗅着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他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这小子,还真能干啊!
他几乎不用确定,就清楚了事件的真相。毕竟这些死者都是穿着统一,明显都属于同一方,看这人数与配置,已经足够称得上一个骑兵大队了。而这些黑甲之中,偏偏就没有一个特殊服饰的敌人,很显然,这里发生的并不是什么激战,而是一边倒的屠杀。只是面对一队正规圣殿军,对方竟然还能做到全歼对手不死一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就只有夜辰了。
要是放在以前,知道有这么个厉害人物,吉尔斯一定是很不服气的。但现在……
“做事好歹干净点啊!圣子杀圣殿军不过分吗?”吉尔斯发着牢骚。他不满的就是这点,夜辰砍人动静太大了,却从不收拾场子,这让吉尔斯一度深深怀疑,他之所以被夜辰看中救出来,就是让他清场的。毕竟在收拾死人这方面,没人更比死灵师更专业了。
小丫头刚醒过来,就被几百死者集体抽风的景象再度吓晕过去。在吉尔斯的操控下,这些尸体开始自我起立,挖坑,掩埋。死寂的场景突然变得热火朝天,人来人往,洋溢着热闹的气氛。在几个小时前,他们也曾这么热闹过,只是这次不再是为战斗而热忱,而驱使他们的,不过是一根细细的法杖罢了。
凌书雪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脸色白了一会后就恢复正常,却不再去看那些死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吉尔斯不断波动的手指和那根不起眼的法杖。死灵师在所有职业中,是属于非常神秘的一类,生死限界更是让他们充满了传奇色彩。而对于已经十年没有迈出家门的凌书雪来说,正面观看一名死灵师操控尸体,这已经与魔术无异了。
“死灵师会偶尔发发善心,为别人掩埋尸体吗?”凌书雪突然问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吉尔斯动作一顿,那些尸体就跟掉的线的木偶一样,瞬间停止了动作。但接着,他又忙碌地指挥了起来,向凌书雪随意的一瞥,也是迅速就收了回来,继续专注地做自己的事。
“大小姐,世道没那么天真,也不是人人像你我这么好命。在这个乱世之中,没有人真的想死,但是人就会有攀比之心,有攀比,就会有强弱,有强弱,就会有战争。这是千百年来的铁律,就是人们向往的自由和平,也不过是企求这个世道没那么多野心家,少些杀戮而已。”
凌书雪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有些失神。
“当死灵师太久,偶尔也会想想死亡的感觉。生老病死,生者父母,老有所养,病者有医,死者有奠……当然,这对我们死灵师来说,死亡只是一种体验生死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的课题,就是不断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找出它们的区别与隔阂。但时间一长,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胎:为什么一定要研究生死呢?研究其他课题不好吗?一定要触犯属于神的禁域,有意思吗?”
他笑了笑:“我做死灵师也有几十年,算得上小有资历了。我见过和平年代,却也活在乱世。其实无论哪方能够统一大陆,哪个又能天下第一,我都不在乎。这些跟我有关系吗?只是每次见到这些平民因为某些人的野心曝尸荒野,就忍不住会想:我也有这么一天,到了那时候,又有谁来替我收尸呢?”
“生活在乱世中的人是可悲的,一个小小的死灵师,在这场战争中微不足道。能做的,也就是偶尔发发善心,把这些没人收的尸体就地掩埋,或许还能阻止一场瘟疫——这,也就是我身为一个死灵师的感悟了。”
凌书雪静静听着,从头到尾没有再发一言。书中的死灵师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到她面前,诉说他的想法,这让凌书雪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可偏偏就是这股荒谬,却让她更加心塞。
她不出声地看着吉尔斯,看着那些人偶,表情变了又变。这一幕落在吉尔斯眼里,固然有很多值得分析,可到底,他也没再多说一句。
“其实,死灵师也不全是我这样的人。更多的,恐怕还是愿意更向上一步吧?毕竟这是人的本性。哪怕我们已经脱离人类这个外壳,也依然无法摆脱人的情感——另外说个题外话,我们死灵师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看生死,不读情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凌书雪倒是从没听过还有这样的说法,感兴趣地应了一声:“什么?”
吉尔斯笑笑:“因为人无论怎样研究,总也有到头的那一天。无论怎样的身体,也都有相同之处。但情感不同,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是爱是恨,又怎么分析呢?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特的,形成的情感也各不相同,有时候明明是爱,也会变成恨;恨得彻底的,却往往就是爱。”
他看向天空,淡淡地说:“其实我说了这么多,也无非就是想告诉你:夜辰,不是你能约束,也不是我可以猜测的。他这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没有规律,实际上,他只是比我们更早学会隐藏而已。而隐藏的深了,有时候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他这个人很傲,却也比任何人更容易认同他人的存在。就像亚哥尔,也像我,或许……还有你们。”
凌书雪静静听他说完,一张俏脸已经冷成了霜雪:“你说完了吗?”
吉尔斯笑笑,正要开口,一柄通体雪白的剑已经抵在了他咽喉。在剑身的那端,他听到凌书雪冷冷地说:“我们的恩怨,你一个外人最好不要插手。现在,我只需要你找到夜辰,懂了吗?”
吉尔斯看着剑尖,默默地低下头,嘴角突然露出一抹轻笑。
“剑在你手里,向着谁,又砍谁,是你自己的选择。后不后悔,也是你说了算。但是,对付夜辰,我劝你还是算了。你这样的大小姐我见得多了,想跟他过招,根本连一分胜算都没有。何必要搭上一条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