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兄妹俩尚未到家之时,就有方府那头送来,消息京城方家七月里,要为他家老祖母做八十三岁的寿筵。能活到这般春秋,在此世上已算是寥寥无几了。
而今年之所以,如此慎重其事,却因年初时,这位方家的老祖宗一场大病险些离世。好容易请动了老太医救治,方家第四代重孙中更为此提前一年,迎娶新人进门的。亏得岳丈家的官职不高,若非如此又怎肯顶着冲喜的名头,匆匆将才刚及笄的女儿嫁入方家。
有基于此,如今这方府的老祖宗的寿筵,更是异常的隆重。也正因此,就连久居南面别庄中,一直寡居至今的方郑氏,也特意被请回了京城赴宴,其中之故已是不言而喻了。
“看来,不是这位方家老祖宗年事的确颇高,此番着急将久提及的姑母,都一并唤了回京。想必也为了让老人看着儿孙欢聚一堂,心境自然不错,或许对其病愈,也会略有帮村。”说着已是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却见一旁正铺纸、研磨的文竹,不禁一怔道:“怎么在小姐看来那方府的……怕是熬不过年节不成?”
这旁不紧不慢放下了书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小丫鬟,低声反问一句:“若论年岁那位老夫人的确算是长寿,而今方家来信只略略提及年初之时,家中重孙冲喜之事,却未着笔墨再提老人家如今的病况究竟怎么?依你看来,却是为何?”
“啊!听主子您这般一说,还真是如此。只不晓得,姑太太此去京城,能否顺利见着国公爷?”吃惊过后,已是取了书案上铜制錾刻花卉的砚滴,仔细砚起墨来。
见她恢复了方才的镇定,这旁的婍姐儿才略露无奈之色:“要不是为了瞒着二房那头,这回京城之行我也定要同行的。只是,两年来的松散日子过惯了,只怕不等那头发难,我们这里就先露了馅,反倒坏了大事,却是不值当!”
起身放回了书稿,不自觉又偏向了京城那方,喃喃低语道:“也不知祖父的身子骨,可还健朗?”毕竟自己兄妹几个,能够顺利回归国公府,这位老爷子的暗中帮村,无疑是一大助力。至少,有这位在府中镇着,那些肆意妄动者必先思量再三,有了这层迟疑,自己兄妹几个才好在家中立稳脚跟。
说句不中听的,要是老爷子先走一步,只怕这大房回归一事,必将难如登天!要知道,如今老爷子虽不是郑氏族中长老,却是整个氏族中爵位最高之人,不说与族长的私交如何,单是因其的身份在族中提上一句,就是分量十足!
所以,眼下婍姐儿是一心盼着,远在京城国公府中的老爷子,最好能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只是比起方家那位年过八旬的老祖宗而言,早年起就屡次出征边关的老爷子,到底被旧伤缠身,当初又因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雪上加霜,只怕留给兄妹几个的时日并不宽裕。
此番作想,虽未敢当着姑母之面,说出口来,兄妹俩倒是在私底下略有提及。毕竟看二房这般大张旗鼓的敛财,便可想而知,府内如今是何等情形。至少,大房名下的产业已尽数落入其手,就是不争之实,那国公府所有的产业中,还有几处未被其染指,却是兄妹俩尚未有能力,查明的。
要说,自己这头历经两载的筹谋,便能够与之匹敌,无异于痴人说梦!更何况,这一年来与吴家那两个旁支,联手压制米价,又有哪方的势力在暗中撑腰,只怕更不容小觑。
深深吸了一口,暗暗甩开心中的诸多不安,且将精神集中在前番出行所获上,先将手中的信息集中一一列出。再集合众人的智慧,分析出最为合宜的应对之法,才是眼下最为紧要之事。
不过,第二天开始,婍姐儿需着手处理的事务中,又多了一项颇为重要的,那便是早日布置好了新居,只等姑母回京后,便可领着两个弟弟,避开别庄内的方家仆役,顺利搬入其中。
与此同时,倒是另有一桩意外之事,让晨间出门归来的林妈妈感叹不已:“真真是没瞧出来,这卓姓一家还真是好算计!当初得了表小姐的绘本花样与新秀法不知感恩,我们也都就此作罢了。随后偶然在街市撞见了贺管事,却又起了回头之意,主子们更是只作不知,半点怪罪之意全无。哪里想到此番回京,他家倒好居然还敢厚着脸皮来问搭船一事,真是岂有此理!”
“怎么了,卓家之人居然也要离了别庄?”一旁正给弟弟夹虾仁吃的婍姐儿,已不觉愣住了片刻:“看来那日,我在花园里遇上那家姐妹俩,就绝非偶然了!”
“哦,怎么不曾听你提起过?”这旁正用粥的方郑氏,却不由得搁下了调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侄女。
只见她无奈撇了撇嘴:“那会儿也没多想,再说了与他们那般的又有何可多言的。所以只作不曾细听两姐妹的言语深意,便让文竹直接打发了她们往回了。到底未曾料到,他们家居然还敢借着方家那位老太老夫人做寿一桩,动了这等心思!”
“依老奴看来,他们家怕不止是求了前来送些的二等管事,回京换差事一桩。只怕那赎身的银子也凑得差不多了,所以借此之机,想要顺势脱籍回乡,才是目的。”要说林妈妈到底是身在宅门多年的老人了,这等之事最是看得透彻。
果然,在另一头厨房的小丫鬟,悄悄塞了好吃食与那头,平日里专管看守门户的老婆子口中,打听到了确实的消息。
原来这卓家由夏日初开始,就一反常态,帮着大杂院里其他几家做些小活计。无论是哪家在井台上浆洗衣裳,但凡被他家人瞧见后必定殷切帮着提上两桶水来,帮手一二。更别说,还有几次居然肯自掏腰包,帮着别家垫付些零碎小钱。
别看在些似有若无的恩惠,但在家境本就拮据的仆役们眼中,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也正因,多少受了他们家些帮村,于是此番京城府里来人,说明了主家之意。欲调了一家人回去换值,自然再无一家同他们争上一争了。
于是乎,借着先前快两个月的努力,就此得了回京的名额,便已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未曾想到,他们居然还敢腆着脸,提及搭七夫人的顺风船,一同往京城方向。
要知道,即便是此刻还未曾启程先行一步的送信管事,也不曾开口提及此一说法。他们家什么身份,居然还敢张口来提不成?
联想起之前种种,另一旁才刚跨入厅堂的郑清如,不禁挑眉问起了一旁的陆娘子:“先前你们去到溢州城中,转手了婍姐儿的那两本画册,可曾叫他们得了消息?亦或者,咱们在桃花村里的桑园,已有人外泄了实情出去?”
就见那旁一脸坦然的陆娘子,顺势环视了周遭一圈后,微微摇头正色回禀道:“都不可能。三爷您也是晓得的,这贺家姐弟俩在主子这领了差事,就是方家那头的众多仆役也都知道。但贺管事转手图册一桩,却是我们这院子里的下人,也都瞒得紧。除了眼下这屋内之人外,只怕再无一人知晓其中的真相了!”
“若说他们是为了省下船资,怕是不能。好歹跟着那明后日,就要往回的二等管事,便无需担忧此项。但要说舒适的话,的确是搭了姑母回京时所乘坐的船只,才更为理想。莫不是,想自家之人少受路途颠簸之苦,还是想借着姑母这等身份,给自家提提价,侄女就不得而知了?”
“提价,他们倒是敢想!”那旁陆娘子已忍不住,低哼了一句。
却见这旁的方郑氏,颔首接了一句:“婍姐儿所言,也略有几分道理。他们既然早已拿定了主意,想要及早出府而去,此刻回京换值却是再好不过的。”
也无怪乎,那旁兄妹几个皆是一脸的茫然,就连年纪最幼的郑清心亦是如此,惟有方郑氏身侧的林妈妈低垂眼帘,满是了然之色。
见侄儿们脸上的神情,这旁的方郑氏又怎会不明,遥想昔日自己未曾出阁前,何尝不是这般。哪里懂得底下之人的心思,既然有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当然就会有一心求财,要去铺子里谋差事;只是像卓家这般,早就有了离去之意的实在不多。
所以,起初听了自家侄女有意帮村一二,也未曾开口阻挠,却谁知是如此不堪的一家人。如今还想着占主子们的便宜,要是真如了他们的愿,还只道自己这寡居之人真的乌有倚仗了不成?
重新举箸夹了一块点心,放入小八面前的瓷碟内,才接着前言继续道:“他们盘算他们的,咱们不理会也就是了。林妈妈你也莫要出面教训了,回头唤个咱们院子里三等丫鬟,直接去寻了他们细说分明这搭船可以,不过咱们所乘的船只怕是不便宜,若是要随了我一同入京,就先付清了银子,倒是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