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推门才刚坐定,不待自己讲述完全部,就听自家娘子笃定万分的连连颔首:“怎么不是这般,要知道那可是一树桑叶一树钱!”
虽不知自己这浑家是哪里学来的,就昨日爽快拿出银子与自家二姐救急,必定是早有打算。此刻也无需自己来提,就从对方的略带得意的眼神中,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只怕当日得知栽桑一事后,就悄悄寻了相熟的人家,问过详尽咯!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给了当家的一个肯定的眼神后,索性起身唤入了自家的大儿。一边不忘继续告诉:“到底这官宦家出来的小姐就是不一般,这不我现学现用了一回,还真便利的很!”那旁贺胜武尚不知,自家娘子的话中之意,却见自家今年才过七岁的大儿,忙是点头‘唉’了一声,便将手中似乎早已备妥的账簿,送到自己面前。
想来,儿子自六岁上跟着隔壁街上的老秀才启蒙,识得小三四百个字,确实不在话下,可要说能看懂账目,只怕尚不能够吧?不忘抬眼定睛片刻,这小子倒是老实非常,直接帮手翻到了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比划了起来,而与此同时这旁重新坐定的刘氏,也已细述了起来。
“当家的,你还别说,咱们两口子伺弄庄稼不成,可要是转头另寻了佃户来栽桑养蚕,却也不难。”谁知这才起了个头,便迫不及待压低嗓音,一脸的轻松:“原说咱们这片,也算是远近闻名的蚕桑之乡,要不是二十年前朝廷下令封了外海,与那海外番邦断了贸易,就此在慢慢败落了下来。连带着这蚕农们也走的走,散的散。”
听娘子刘氏这么一提,贺胜武也已淡然点了点头,随即才瞥了一眼手中那篇,墨点明显多过方块字的文章,疑惑道:“这都是你让这小子写的?”
“那个爹,儿子才学了不到两年,先生已经夸过我好几回了,说是难得的……。”一旁已是着急为自己辩解的小童,被自家爹爹一句点到了痛处,面上顿时通红一片。
反倒引得这旁的老娘刘氏,一个满是安慰的眼神,这才悄悄退过两步,立在自己老娘身边。就见刘氏才拉过儿子,轻拍了拍那小小的肩头,偏过头先白了当家的一眼,才絮絮到出其中的缘故来。
“你可晓得,与隔壁街上老秀才家相邻的蔡婆子,早在没出嫁前就是他们村里的养蚕能手,后来索性得了个‘蚕大婶’的名头!”
起头一句刚出,就见对面当家的定睛看向过来,才又不慌不忙接了半碗温水,继续念叨起来:“我虽从来没下过地,可从前还在娘家那会儿,也时常随着我家爹爹见过几回农人忙秋收的情景。”
说起这桩事来,他贺胜武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别看刘氏娘家如今破落了,实则当年也曾富过好一阵子。只是随着他祖母辞世后,家中那些打秋风的也好,还是仗势欺人的亲眷也罢,都不曾给过他们这房一份助力,反倒是起合伙来抢占土地。
这一切虽不能全都推到那些好事之人,却也因为那些嘴上没把门的旧仆,见主家大势已去,家中两房儿子又争抢的厉害,自是趁乱多捞些好处在手,才好早做打算。
于是乎,原本的一场兄弟之争,最后便不可收拾的演变成了,族内隔房几家的各种互相算计。也是那时候起,这刘氏娘家才由先前的富甲一方,成了如今的普通人家。
要说这两口子原先的家境都算不错,若是没有祖上纷乱之事,只怕如今也不会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添家产,增进项了。不提眼下才刚满四岁的大闺女,往后的嫁妆,就是尚在牙牙学语的次子,若是没有可信的婆子在旁看护着,他们也是放心不下。
仔细算来也是这般,五口之家又是两个小子,单是往后先生那头的束脩便已不轻,又不甘心自小就叫这俩孩子矮了堂兄弟们一头。所以这闷头多挣银子来家,才是自家的头等大事!
就是一旁刘氏身边的大小子,也已是深知爹娘的心头之念。所以当日自家老娘,拉着自己桌边坐定,就开始了圈圈点点的经验记录功课。此时再看自家爹爹面上的释然,更是深感自己在先生那儿所学的本事,确实派上用场,往后定要再接再厉好好用功!
这旁的夫妻俩虽然晓得,今日之举倒是让自家的大儿,狠狠感慨了一把,更是定下刻苦用功之愿。就听刘氏接着低声道:“那当家的可是知道,这一亩桑园每季便可供养一张蚕。咱们单说姑母手中的三亩半,就算春秋两季便可得七张蚕茧。而每张蚕少则可得四、五十斤的鲜茧,若是运气不错,丰产时就有六十斤出头的样子咯!”
听到这里,原本自己手中的那篇,墨点间隔期间的记录,却已能读懂大半了。拿过茶碗来,接连灌下去大半,才幽幽颔首道:“这就难怪二姐能笃定给出这个数目,一年两季七张蚕,少说也有三百余斤的蚕茧可卖。”
瞧见当家的脸上微有了然之色,忙又接了前言继续道:“我如今还从那蔡婆子嘴里晓得,原来这上好的鲜茧可得出差不多一斤的生丝,好似前次就听他姑母说了,那几家佃户里就有专懂抽丝的?”
“还真有那么一家两婆媳,都是技艺不错的熟手,想必那东翁选定佃户时,就看中她们都是有一技傍身的……等等。”这头才刚应了刘氏一句,那旁贺胜武自己就住了嘴,忙不迭掰了指头来算:“可是了不得,而今市面上一担生丝可值二百多两银子吧?”
“按旧年里收丝的价码,就是二百七十两银子,真要搁在二十多年前的好光景,指不定都能过了四、五百两银子,也是常有的事儿!”
“怎么连这些你都打听清楚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前后不过短短几天时日,自家娘子居然连这般多的细节,都摸得是一清二楚,可想而知必是用了心思的。
只见她这里满是自信的抬了抬手,直直定在了一处告诉道:“要知道这些可是花了我六钱多银子的点心吃食,才好容易由那蔡婆子嘴里套出来的详尽消息。”不等那旁贺胜武应她,忙又转过头来再三叮嘱了自家大儿两句:“回头不管谁给你好吃的,也莫要张口!”
“儿子晓得深浅。”反倒是一旁的七岁小童,满脸的镇定,顺势将账簿上的那一页,轻轻撕了下来,又小心叠好了交回爹爹手中,才告退了出去。
看那旁的贺胜武是愣愣半响,说不出话来,直到这头又续了温水与他的刘氏,接着报出一个数目,方才连连点头应道:“一年真能出三百斤茧,指不定还就够了这个数。”
“咱们家比照着他姑母那三亩半来算,只要顺当一年就有五十斤生丝可得,除去了寻人帮忙抽丝的工钱,少说也能有一百……一百三十五两的出息!”停在这刻,面上的逐渐染上的红晕,却足够证明刘氏心中的激动。
要知道,月前大姑子可是才花了不过二十二两银子,就顺利拿下了这片桑园,若是自家也能依葫芦画瓢,岂不是不出年底,就能翻修自家这已经显露破败之象的小院了?
正在她欢天喜地的暗自盘算之际,就听得那旁当家的一句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乍起:“你该不会忘了,还有佃户家的三成半银子要分了与人吧!”
猛然定住了片刻,却是连拍额头,笑出了声:“一时欢喜,还真忘了这茬。就算分了他们三成半,都能剩这许多定是足够咱们过个丰年了。”说着好似方才回过神来。
少时,再度转向了蔡婆子家的那方,吃惊道:“这就难怪,那些个年头下来,他们家仍旧住在这镇上的两进大宅里。原来还真像她之前念叨的那般,男采桑,女养蚕,四十五日见现钱!”
“所以,我家二姐才告诉我,那四家佃户为何听说了三成半的出息,就立马答应了下来。单是每日采来桑叶来喂,并不碍着各家忙自己田里的活计。”
“这不就跟白添了进项一样?”接了一句,忙又满脸不可置信的反问道:“那他们几户还不自己在家喂养着就成,干吗非得帮着别人家多挣银子?”
“养蚕的屋子谁拿钱出来建?这些平日里过半口粮都靠佃了别人家地来种的人家,别说桑园几亩了,就是破木林子都不占半分!”
是啊,单有劳力却是有心无力,压根养不起哦!心中有了了然不免低声敦促一旁当家的:“那咱们这事,是不是寻了他姑母好好说道说道?”
“这事就算咱们真有心思,也最好等来年再提。眼下倒有一桩必得最紧了才好!”就见这旁的刘氏一脸的茫然,好似在问‘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比咱们家的生财大计更要紧的?’
却见一旁的贺胜武,已是附耳低语起来:“我二姐已经得了那位小东翁的准信,等辞了启蒙差事后,便再去与她做幕僚。而我也打算学二姐一回,看能不能在那位跟前得个正经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