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陈朝冷氏,是大琼皇族的禁忌。当年开国皇帝打下冷家江山,因着有传言,陈朝皇族尚有遗孤幸存,又有占卜天师亲算,此遗孤将来必会祸乱大琼江山。开国君主多疑,听信了天师的话,为避后患几乎杀尽所有冷姓之人。只是传言一直未消,也不知道是真有这样一位冷氏皇族还是百姓们谣传的。总之此事成为大琼历朝皇帝的噩梦,对冷氏的追杀也从未间断。
师兄听了皇上的话,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过一个冷笑的细微表情,偏偏叫他演绎的精妙绝伦。他将身子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肩,全无旁人见到皇帝的恭敬。“皇上多虑了,草民姓高,名冷言。”
皇上却不肯罢休,“果真如此吗?”
“正是呢,”皇后见气氛凝重,立即回答:“冷言他无父无母,与阿音同样的身世,自幼跟在高师父身边,便随了高师父的姓氏,名字也是高师父取的。”
“许是您至今都不愿放过冷氏一族?”师兄插嘴道,杀气却比刚才更重了些。
“不过好奇罢了。”皇上没有正面回答师兄的话。“听闻少侠武功不错,不知可愿意效力于我大琼?”
“冷言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趣,多谢了皇上的美意。”师兄断然拒绝了皇上的提议,他对效力朝堂的事情从来都不上心,这倒是不假的,甚至可以说反感。
皇上被他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既然你不愿意,以后最好也要收敛一点,未经许可,不要擅自进入皇宫!”
这是要打起来的架势吗?我在床上都要躺不住了,挣扎着要起来,天遥回身将我扶起。
“你的侍卫拦不住我,那是他们的失职,我能旁若无人的进来,那是我的本事。”师兄说完再不逗留,转身就走了。
“你......”皇上气得不行,刚要叫他,皇后一把拉住他。
“皇上,冷言年幼,他性格向来如此,请皇上不要与他计较。”
“什么年幼?他性格向来如此就要所有人都忍受他吗?他当这是哪里?当朕是什么?”皇上开始咆哮。
我吓得赶紧让天遥把我弄下床。“皇上,”我艰难的跪下,“请您原谅师兄,他也是紧张兰音不想耽搁时间才会擅入皇宫,求您不要再多加怪罪了。”我说完这些话,气力明显不够,将头触地,以是歉意。
皇上见我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半晌终是不忍,只能拂袖而去。
珍妃是在我醒来后的第五日发落的,她宫里的人经不起拷打,承认了绑我是想借我之口诬陷皇后和林家。皇上盛怒,称其佛口蛇心,成日里贤良淑德堪称典范,竟做下如此恶毒之事,本以为她像极淑贵妃,如今才知不及万一。
这句话惹怒了珍妃,向来在皇上面前温顺和婉的她大声驳斥:“臣妾入宫三年零六个月,一向尽心侍奉皇上,本以为您终有一日能看到臣妾的好处,忘掉她。却没想到,我终究还是错了!林兰儿她已经不在了,臣妾是张容华,不是她的替身!您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才是这些年来睡在您枕边的人,不是林兰儿,更不是那个与她不尽相似的兰音姑娘!天下万民皆颂皇上圣明,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圣明君主从未真正的看清这世事!”
这样的肺腑之言皇上却未听进半分,只转身说:“诬陷皇后乃是大罪,你心中怨毒这样深,朕再不愿见你,就由皇后发落吧。”
珍妃原以为,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皇上不会对她太过狠心,却哪里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怪只怪她被嫉妒蒙蔽了心智。看来,淑贵妃始终是皇上无法逾越的心坎儿,她的家族更是任何人不能污蔑的。
这么多年的恩宠顷刻间灰飞烟灭,帝王薄情,竟没想到是这般绝情。恩欲断,缘欲绝,不过是帝王转身的刹那。
皇后念在珍妃侍奉皇上多年的份儿上,废去妃子封号,安置于尚春宫,封锁宫门,此后尚春宫便成了冷宫,皇上再未踏足。
只叹是,菊花依旧在,满室尽荒凉。
不日,宫中传闻,珍妃自尽于尚春宫。皇上感念旧恩,特准以妃子礼厚葬。
听婉情说完这些的时候,我已能下床走动,静静站在窗边很久。这样的消息于我并不算惊讶,珍妃的性子向来是高不可攀的,一个宁愿自毁容貌也不愿为人替身的女子,落得如斯地步,自然不愿苟活于世。只是可惜了她对皇上这么多年错付的感情。帝王之爱本就奢侈,你越是当真越是伤的深。吩咐了绿竹代我向她上柱香,也算表一表我的哀思。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我的伤势大好。我原以为身上会留下疤痕,却不想在御医的精心看顾下竟一丝也看不出来,诚如它当日并未受伤时一样。
我心情甚好,并着婉情一同去中宫向皇后请安。我伤重的日子,皇后常亲自照料,如今我好了,自然是要谢恩的。
一路上婉情对我的师兄总是赞不绝口,说他如何玉树临风,如何沉着冷静。竟因了我受伤声讨帝后,那气势俨然无人能比。
“连西风都比下去了?”我好笑的看着她。
“倒不是比西风好,”她显然不好意思了:“只是我在宫中这许多年,皇室宗亲,官家公子也见了许多,却没有谁有你师兄这般气度。”
“嗯,师兄他还未娶亲。”我好心提醒,只是可怜了西风了,他的公主殿下要红杏出墙了。
她看了看我,好半天才明白我说话的意思。脸红的伸手打我,“胡说些什么?我只是欣赏他罢了,哪儿就像你想的那般?”
我但笑不语,抬眼看了眼前方,刚好是望月亭。亭中人影攒动,正是我那个玉树临风的师兄冷言,而坐于桌旁的堪堪正是皇后娘娘。
此刻,师兄负手立于桌前,背对着我们,右手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派悠然。
我拉着婉情退至隐蔽处,她疑惑的看了看我,我用眼神示意她前方景象。她看到师兄立刻摆出一副崇拜样,我甚无奈的想,若西风看见此刻的她定会上去立马结果了师兄的性命。
皇后娘娘押了口茶,像是想通了什么,半晌开口道:“本宫不想阿音出宫,诚然这一次阿音受伤是本宫没有看顾好的过失,然而这宫中再怎么样都是本宫说了算,本宫一定不会准许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若有第二次皇后该当怎样?阿音又当怎样?是否还有命挨过第二次?”师兄的语气虽淡然,却咄咄逼人。
“说到底本宫才是阿音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出宫后你师父能保证她没事吗?跟着你师父阿音又有何出路?阿音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等遇到合适的人本宫指给她一个好人家,必会一世荣华。”
“皇后以为这皇城可有配得上阿音之人?冷言倒觉得那些成日说喜欢阿音的纨绔倒不及一个关外长大的右翼将军。”看来师兄很是赞成那日天遥为我出头,也很是欣赏他。
“临行前,师父以为阿音真的不能挨过这一关,曾嘱托冷言问娘娘一句话。”师兄移步到亭边,看着面前的湖水。“娘娘当初答应师父定会护妹妹周全,结果如何?”师兄顿了顿,“娘娘也曾答应护阿音周全,如今又是如何?”
秋日无风,湖面并无半点涟漪。皇后却平白的打了个冷颤,她脸色略显苍白,嘴唇动了动,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师兄的气度果真如婉情所述殊无二致,字字玑珠,呛得皇后哑口无言。只是我不太明白师父口中的妹妹是谁?难道师父的妹妹也曾在这皇宫之内?不会也死于非命了吧?
芙蓉花开的时候,我离宫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这几日了。我虽舍不得这宫中一众与我交好之人,尤其舍不得天遥。但是我与师父已分别三年多,如今他老人家终于想通了要见我,我怎好不给他面子呢?想想让他想通了的理由竟是差点搭上我的小命我就气不顺,总想着见着他定要好好算算这笔账。
大概是我要离开的缘故,璟天,璟钰来得勤了些,就连从不愿主动踏入我紫竹宫的天遥都顺道和西风常来做客。
那一日,璟钰并着李梁将早前要送我的笔墨拿来,正好当时天遥他们都在,连平时甚忙的太子殿下都来凑热闹。众人分坐两旁,明显彼此心有芥蒂,说话也不是那么客气。我见他们早没了年少时的要好,总觉得心下怅然。看了看身旁立着的清影,她目光正有意无意的瞟向李梁。
自珍妃离世她便跟在我身边,听说我要离宫,她就表明定要陪我一起去。可看如今这光景,我要是带她走了,怕是要活活拆散人家了,多造孽啊。
“这副笔墨早该给你的,哪知拖到今日。”璟钰淡笑着将东西奉上。
我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果真是好东西。“谢了,景宝斋的东西果真是好的。”
“你要不要试一试?”璟钰略有期待的看着我。
我看了看众人,突然看到了一直默不言语的天遥。“记得那日你请我过府看这宝贝的时候,天遥也在。”见我提到他,他慢慢抬起头来。“当日我说过的话你可曾记得?”
“你当真要给我画扇面了?”他挑眉问道:“只是这是蜀王殿下送你的东西,我怎好第一个得了这实惠?”
“我即答应了你,便不能食言。”我只是想在走之前能给他留下点什么,好让他不至于忘了我。
我看了看璟钰,他脸上有瞬间的不自在,旋即又恢复正常。“无妨的,即给了阿音,一切全凭她的意思。”
“既然蜀王殿下都不介意,就麻烦你给我画一幅。”说完他欣然起身,随手将扇坠拆下放于袖中,拿着扇子走了过来。
“宁将军这扇坠到底是怎样的宝贝?都不能示人的吗?”太子看了他这个举动,笑着调侃。
“不是什么宝贝的东西。”天遥嘴角弯出个好看的弧度。
“不会是赃物吧?”太子越发的好奇。
“倒让殿下说对了,”他说完太子明显是吓到了,笑容僵在脸上,“得这东西的时候它的主人并不知晓。”
“那定是佳人相赠了。”璟钰说完我的心咯噔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我的宫里提他的佳人不是考验我的定力吗?
显然,我的定力实在欠佳,听完后,我粗鲁的扯过天遥手中的扇子,用力甩开,“唰”的一声,整个屋子都静下来了,大家齐齐看向我。我方知自己的举动有点过了,假装不在意的摇了摇纸扇,想着该画些什么。想来想去,突然灵光一闪,将扇子平铺在桌面上,提笔着墨,众人皆走到近前看着我。
本来我很是烦恼要给他画些什么,却突然想到在我昏睡期间,他身上似有若无的仿佛玉兰般的气息令我心安。自我认识他以来,这怕是我对他最深的印象。
几笔挥就,我将笔搁置一旁,看了看这幅兰花图,倒是没给我丢脸,画的甚好。
“阿音这画工倒是又精进了不少。”璟天满意的点点头。
“倒不是我画工好,是璟钰这笔墨着实用着顺手。”我笑着拍了拍璟钰的肩膀,他回了我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嗯,画的不错,”天遥由衷的夸道:“它日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若敢卖我就把你打昏了卖到妓院去!”我狠狠的说,众人皆哄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