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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倏忽梦醒形影参商,再掀风云朝露日晞(1 / 1)

时光,仿佛在这所小院中停滞,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仿若从前。回忆的气息迎面而来,院中景色如故,与外面是不一样的时空……

李洪义,以及后面进来的皇帝和隐卫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并非院中有多么秀丽的风景,新奇的装饰,而是里面的一切都完好如初,仿佛一切从未改变。若说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院中的树木又长高了许多吧。

皇帝看着这一尘不染的小院,又进去看了看房中保存完好的书籍、刀剑,心道邵安这些年,一个人守着回忆,苦苦支撑,真是太累了。谁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看不到,则不知道当事人心中的苦。皇帝此刻才深深意识到,自己的私心,则害了邵安半生悲苦,无可挽回。

张三再次问李洪义:“现在想起点什么没?”

“没有。”李洪义抱着头,痛苦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事,想不起来,我们给你讲啊。”张三安慰道。毕竟,李洪义的过去,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参与过。

众人围着石桌坐下,大家为了帮李洪义恢复记忆,开始说起旧事……

“听丁老大说,你是被他抱回来的。你父母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张条子,写了你的姓名和生辰。”张三先从身世慢慢讲起。

随后,其他人也开始三言两语的插话,李洪义小时候的丑事被一一道出。而后话题渐渐离正题越来越远,讨论的中心也不再只围着李洪义转,最后变成了隐卫茶话会。

李洪义悲凉的心境渐渐被抚平,他微笑着听大家胡侃,他一直以为自己失忆之后,和过去全然断绝,无朋无友,无亲无故。却没想到时隔多年后,他才发现,其实他的身边一直都有兄弟相伴,好友相陪。

隐卫们兴致勃勃的提起他们快要忘记的初见,聊起他们对彼此记忆模糊的最初印象,当谈到当年谁被安王打的最多时,所有人异口同声说,李四。

李洪义此时也抛却了离愁别绪,笑道:“你们胡说。别以为我失忆了,就来耍我,我才不信呢。”

众人发誓说绝对没骗他,此时皇帝也从屋内出来,如同任何一个慈祥的老人一般,和蔼的说道:“当然是你。当年让你背书,你背了多少天都背不会,气得朕不知打了你多少顿。”

大家都笑了,李洪辉起来请皇帝上座。众人又拉着家常,扯到了晋王身上。李洪义这才知道,自己真的和晋王是莫逆之交。

“记得那年,你和老八打架……邵安在旁边,拉偏架。”皇帝回想起那时,邵安调皮,李洪义老实,两个人联手,都敢欺负皇子了。然而时光匆匆,他的八弟,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唉,人老了真是可怕,会遗忘很多事,也会想起很多事。”皇帝突然有些落寞,人老了,不该回忆往事,徒添伤感。

而隐卫们此时赫然发现,多年的劳累,也让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想当年,安王横刀策马,威风赫赫,到如今,两鬓斑白,早生华发。

李洪义:“皇上……”

皇帝摆手,收拾起一时的软弱,“朕累了,你们继续吧。”

圣上起驾回宫后,大家又开始闹开了。李洪义问:“你们怎么看我弟弟的?”

此话题一开,众人一阵慨叹,张三先说:“邵安啊,他是我们这里混的最好的。”

“邵安刚来没多久,皇上就最器重他了。”李洪辉说道,“虽然我那时候在外面,没有见过他,但是从你和皇上口中,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的名字了。”

“说实话,老二你的兵法是不错,不过还是比邵安差那么一点点。”张三调侃完李洪辉,又对李四道,“自从你弟弟来了,老二的第一军师的称号不保,最后只能沦为‘小军师’了。”

“我弟弟他……兵法很好?”

“那当然了。”张三叹道,“明明也没见他多努力的看兵书,和我们一起玩耍,却比我们厉害,你说气不气人。当时我们嫉妒他,想整他。可你老护着你弟弟,无从下手啊。”

“后来他怎么去科考了呢?为什么他不认我?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

这话问的实在是太过犀利,也恰巧正中要害。张三摸着下巴揣度着,李洪义这是疑问呢,还是质问呢?等他问第二遍“为什么”时,张三才试探的说:“因为……他怕你打他。”

“我为什么要打他?”李洪义疑惑道。

“他当年……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你没打死他,就是他亲哥了。”张三只说了一半原因,半瞒半骗的将李洪义糊弄过去了。

事后,李洪辉私下问过张三:“你瞒他,又能瞒多久,瞒一辈子吗?”

张三却无所谓的笑笑,“瞒着呗,谁知道呢?”

然而李洪辉却没张三那么乐观,他知道,这根刺早晚会将皇帝和李洪义的心,扎的鲜血淋漓。

张三说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说出,邵安犯了个怎样的大错误。李洪义脑子也晕晕的,没再追问下去。他看着庭中影影绰绰的树枝,问他,“你们刚才说,我和我弟一起种过一棵树,现在那树还在吗?”

“在啊,就是那棵枣树。如今已经老高了,都结枣子了。邵安每年都会派人给我们送些,可好吃了……”

说到此,张三忽然见李洪义表情悲哀,于是小心翼翼的挽回气氛,半开玩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没吃到枣子,就伤心了吧?”

李洪义没回话,独自走到树下,抚摸树干,沉默良久。

※※※※※

一天时间,李洪义自然是什么都没想起。傍晚时分,大家都散了,唯有李洪义执意留着此处。他说他要住在这里,好好的想一想。

他抚摸着光亮如初的弯刀,翻阅着当年看不进去的《孙子兵法》,他甚至还发现,自己小时候记账的账本,以及被皇帝逼迫下写过文章。

看到这些,李洪义哑然失笑,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年是多么的不学无术,文章多么不通,字迹也如此丑陋。

虽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觉得这些都那么熟悉。他住在熟悉的故居,整理着熟悉的旧物,一点都没有违和感。恐怕唯一的违和,就是半夜醒了,总是想看看身边床铺,感觉少了那么一个人。

李洪义在此避世,一住住了几天,然而外面却被搅了个天翻地覆。枢党和相党,先是从茫然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们仔细琢磨后才发现,侍卫司、李洪义、邵安,这些原来都是潜邸旧人啊。而且还是一同长大,亲密无间。果然只要押对了主子,那以后的仕途,简直青云直上了。

此刻皇帝的名声,在士子中降到了最低点。任人唯亲,拆散兄弟,培养亲信什么的,全成了皇帝执政中的污点。然而到底还是封建王朝,官府把挑头的士子抓起来后,其他人就再也不敢谈论国事了。

至于邵安和李洪义是兄弟这事,真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军方还是很开心李洪义能得到助力,此时再默默分析下邵安执政时的行为,似乎的确没有在实质上对军方捣过什么鬼。

尤其是当那些重义气的军人听到邵安挺身挡箭,救下李洪义时,顿时对邵相产生敬佩,甚至连过往的那些恩怨,都一笔勾销了。

而文官集团此时分为了两派,一派想要和枢党和好,一派想继续斗下去。讲和派觉得恩怨已清,没必要再继续下去。而另一派则说,现在是孙敕为丞相,相党和邵安已经再无半点关系了。

相党该何去何从,这时本该由孙敕拍板定案的,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孙敕又称病不朝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忽远忽近。如今,李洪义在旧居中一住数日,每天都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有时候,张三、李洪辉等人回来陪伴李洪义,讲讲过去的事。有时候,皇帝会派太医来,给李洪义做治疗。

别人做的再多,其实都是辅助,至于李洪义到底能不能恢复记忆,还得靠他自己。

恢复记忆的日子是漫长的,李洪义在大家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已经想起了大半。那日,他依然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听着张三和他唠家常,突然问道:“其实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也想起了安儿的事情。只是总感觉有一块断片,就是在我们出征后,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失忆呢?”

“你真的想知道?”张三问道,“那你得保证不生气,心平气和的听下去。”

李洪义当即保证道:“好。”

张三点点头,终于开始讲述,讲述那段邵安不愿意提及,皇帝不允许提及,高巍不屑提及,暗卫不忍提及的那段往事了。

※※※※※

那是永康二十年,夏。

安儿和李洪义联手破了九曲迷魂阵后,打压了敌人的气焰。后来高巍带着李洪义继续进攻,我军终于反败为胜。眼瞅着胜利在望,帅帐中,却传来了几句争吵。

“怎么可能有伏兵?西瓯气数已尽,我军为何不乘胜追击?”高巍质问道。他其实一直看不惯安儿自负的样子,总觉得他小小年纪却仿佛掌控天下,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安儿扫过地图,抬头只是对主座上是安王说:“西瓯是损失惨重,但他们全民皆兵,不可轻视。东线那边山高树多,最怕有埋伏。西线虽然是沙漠,但一望无际,不可能有危险的。”

“沙漠就是危险。”高巍气愤的说道,“要是迷路,该如何是好?”

“我们有向导,怎么会迷路。”安儿也生气了,傲然道,“再说,从西线进攻王庭,是最近的一条路了。”

“他们必然会发现我们的目标是王庭,定会埋伏在必经之路。西线,太过明显,不可取。”

“西线设伏难度太大,而且西瓯或许觉得我军对沙漠不熟,不会冒然进入沙漠地区的。”

“可是东线……”

“够了!”安王怒了,看着安儿和高巍,为了进攻的路线争吵不休,气愤道,“好好议论,何必争个面红耳赤的。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来赌一次。西线,就走西线了。”

高巍一脸不满,真不知道安儿给安王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每每都认同安儿的观点。安王见他这样,也知道他不愿出兵,于是只能劳烦李洪义,带八百轻骑深入敌后,突袭王庭。

李洪义那次出征,安儿本想跟着去,做个向导。但是他们是急行军,李洪义担忧安儿吃不消,便不打算带他了。

安儿想想也是,自己一个文弱书生,还是不给他们拖后腿了。他特别不放心的叮嘱李洪义:“沙漠行军最怕迷路,多带几个向导。”

“知道了。”李洪义点头道。

“还有,多带点水。”

“好的。”李洪义笑道,“你怎么今天那么多话啊。”

安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开始婆婆妈妈的了。要知道,他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原来你嫌我烦了啊。”安儿装作不耐烦的摆摆手,“我还懒得说呢,算了算了,你赶紧走吧。”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一别,差点生死两隔,不复相见。

※※※※※

“然后呢?”李洪义问道。

张三悲痛道:“没想到西瓯是在西线伏击,等我们得到消息赶过去时,那已是一片火海,八百将士……全部牺牲。我……我们……只找到了你的玉佩。隐卫的玉佩从不离身,我们以为你已经……战死了。”

“不对,不对!”李洪义揪着头发,差点就用头撞桌子了,“不是这样的,他们没有埋伏西线,没有埋伏西线啊!”

“啊?”张三诧异道,“你……你怎么了?你想起来了吗?”

张三赶快拽住快要发狂的李洪义,然而李洪义却浑身发抖,极度痛苦,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忆里。张三赶紧呼唤他,拍打他,生怕李洪义做出什么自残的事情。

过了好久,李洪义抬起汗涔涔的脸,紧紧抓住张三的胳膊,说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张三惊喜交加,兴奋的说不出话来。可是李洪义却毫不开心,他急切的说道:“是孙敕,是孙敕。快,快去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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