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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怨不休祸掀两党斗,谜不解惊现神秘礼(1 / 1)

宋羿军营。

夜深人静,灯火摇曳,邵安伏案疾书,直至写下最后一个字,方撂下狼毫,仿佛气力耗尽似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倪泓羽立于案侧,身体微倾,仔细的阅读完桌上墨迹未干的奏疏,半晌过后才犹豫道:“此事乃西瓯从中作梗,突厥疏于防范,邵相何苦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的确是本官之过,光顾着与突厥谈判周旋,却忽视了被扣的使团。若我早一步要人,也不会闹到这般田地。”邵安揉揉眉心,他罪不止这一条,还有更深一层,却不好宣之于口。

“只是这样写,下官恐圣上震怒。”倪泓羽真正是一心一意为邵安着想。

“本官倒不怕龙颜大怒,唯一担心朝中物议四起,二府之间,嫌隙加深。”

倪泓羽闻言,沉默不语。这是显而易见的,使者被杀,无论是谁干的,邵安都难辞其咎。即使现在议和成功,其他人也会认为,是蒋嘉闵用命换来的,而非邵安之功劳。

至于武将那边,更为麻烦。高巍在前线浴血奋战,屡立战功,替邵安博来谈判的筹码。但因邵安一时大意,令西瓯有机可乘,差点毁了和议。这下高巍抓住把柄,文武争斗无可避免,甚至文官内部也会指责邵安办事不利。

这下所有矛头直指邵安,倪泓羽可以悲催的预测到,此次回朝,丞相凶多吉少。

※※※※※

西北的战事也落下了帷幕,高巍收复所有失地,打到南山附近后,便遵照圣旨准备班师回朝了。虽然皇帝也想乘胜追击,但南山中的那条“黄泉路”一直是个隐藏的毒瘤,在没有确切把握下,不敢冒然前进。否则胜则大获全胜,败则一败涂地。皇帝不敢下如此大的赌注,毕竟国力空虚,任谁也赌不起。

至于突厥,此刻颉柯斯利带领的大军正向北退兵,泾州危机已解,宋羿与李洪义不再逗留,即将北上与高巍汇合。而邵安这边,打算等使团修整过后,启程返京。

李洪义临行前,再去见了邵安一面。此刻邵安孤身一人坐在泾水河边,出神的眺望着波澜壮阔的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洪义行至他身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与他一同在泾水河边坐下。

落日余辉洒落在滚滚长河之上,泛起点点金光,为河水添了一丝绚丽的颜色。邵安见是李洪义,侧首淡淡笑起,“你来了。伤好了么?”

“好多了。”李洪义侧首看进邵安墨色的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邵安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先发制人,道:“那马哨,你从哪学的?”

“我……我失忆了。听见你吹,突然就会了。”

“哦。”邵安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河水,在夕阳的渲染下,那波光粼粼的水波,绚艳得彷如天上的彩霞,“我有一个……结义大哥,他以前教我吹的。或许,你们是同乡。”

“你的兄弟?他是谁,家在哪儿?”

“他……是孤儿。”邵安半真半假的说着,“已经很久未联系了……”

虽然邵安说得不清不楚,李洪义听得糊里糊涂,但他却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瞬间心领神会。他猜想,邵安与这位大哥,一定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

李洪义不欲揭人伤疤,没有再问下去关于“大哥”的故事,邵安更不会再提。时过境迁之后,邵安常常想起今时今刻,若哥哥当真再多问一句,他会不会说出口?

翌日,邵安和李洪义同时离营,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

邵安回京后,先让使者、护卫等都散了。而他自己却不及回府稍事休息,则直奔皇宫养心殿面圣。

殿内,皇帝坐在宽大的桌案前,正专注的看着奏章,听陈公公禀报说邵相求见时亦未抬头,只是淡淡的说了声:“让他进来。”

邵安进殿,见皇帝浑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心里微微一凛,随即跪倒在地,恭敬的稽首叩拜。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邵安,挥手让身边的太监宫女一干人等全部退出殿外。而后也不让邵安平身,又把目光放回了手中的奏折。

邵安知道皇帝是故意晾着他,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他作为主使,是有责任的。圣上震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敛声屏气垂手长跪于地,等待即将来袭的狂风暴雨。

水磨的青石砖光可鉴人,却是冰冷异常。膝盖久压在上面,痛楚难当。可邵安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紧咬着干裂的下唇,默默无声地忍耐着,忍耐着那刺入骨髓的寒气,一丝一丝往从膝盖缝里窜。

他的膝盖不好,是老毛病了,阴天下雨时总是隐隐作痛。说起来这病根还是在流放时落下的,黔州的军官不把犯人当人,不论对错,肆意打罚。他经常被罚跪在碎石子上,一跪就是几个时辰。跪得久了,腿从刺痛钻心,到慢慢麻木。罚过之后往往要肿胀上好久方能消下去。

邵安跪着,皇帝批阅奏折,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偶尔纸张翻动,和笔尖游走的轻响,时光在安静中过得格外漫长。邵安眉间轻颦,两条修长的眉毛拧在一起,不知道忍痛,还是为蒋嘉闵的事情担忧。

一晃就两个时辰过去了,膝盖长久的搁在地面上,针扎般的疼。凭着以往熬刑的经验,邵安暗暗鼓劲,只要忍过最初的三个时辰,双腿就从疼痛变为麻木,再后来,从麻木变成没有知觉。

这一跪就跪到了日落,柔和的阳光透过养心殿的窗户,投到邵安的身上,微微有些暖意。皇帝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奏章,抬头复杂的看着地上的邵安,沉默了一阵后,吩咐了一句,“先起来吧。”

邵安闻言不明所以,偷偷抬眼察言观色,也看不出什么端疑,只得慢慢撑着大腿,缓缓起身。

站起时又是一种钻心的痛,已经麻得没了知觉双腿,僵硬如棍子,不听使唤的直哆嗦。邵安咬牙苦熬这万针齐缵般刺痛,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摇摇晃晃的起来了。

皇帝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未起身扶他一把,甚至没说一句安抚的话。毕竟每个男人都应该独力承担所有的苦难,在生活的逼迫下变得坚强、隐忍,最终独自成长,撑起一片天。

皇帝见他站稳了,便开口说:“这下又栽了一个跟头,什么原因,你自个儿心里明镜似的,不用朕说了吧。”

邵安知道皇帝是讲理的人,使团遇袭是个突发事件,无人可以预料,皇帝定不会将西瓯的账算在他头上,最多怪他个失察之罪。

“臣……一时失察,识人不明,致使用非其人。”

皇帝嗔怒,“识人不明?你明知蒋嘉闵他性子懦弱,非主使的最佳人选,却还让他带团?你不是不明,是多疑。”

这多疑的毛病,皇上说过好多次了,可老是改不掉。因此邵安宁愿选择知根知底的人,也不愿要个敌我莫测的人。更何况董祈明与董疾是亲戚,董疾是晋王党人,焉知董祈明有没有被拉入水?

邵安有时会无奈的想,要他放下所有戒心,全心相信一个人真是太难了。或许他多疑的性子是从骨子里带的吧,根深蒂固,无法更改。可能李洪义曾经是个例外,是他唯一愿意敞开心扉,甚至安心的将身家性命相交付的人。然而这样一个能进入他内心深处的人,现在也变成了“曾经”。

皇帝继续训诫道:“朕是喜欢你的聪明,但朕有时候希望你像你哥哥那样憨厚些,免得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年你恃才傲物,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劝告,犯下大错。流放两年,还没想清楚吗?”

邵安愧疚的低下头,没有吭声。流放期间,他多次回头想过,如果重来一次,恐怕他还会那样固执己见,即使明知是错,他也想走下去。

皇帝也知道,邵安读了那么多书,什么道理不懂,说多了也是白说。故不再赘言,长叹了一声,道:“你惹出这事,打算如何善后?”

邵安听见皇帝的这声叹息,低着头,愧声道:“臣,请辞相位。”

皇帝静静的凝视邵安一会儿,才道:“你辞官,这堆烂摊子谁来收拾?”

“是臣失职,理应严惩。皇上您也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交代是肯定要交代的,但皇帝更不想损失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只能隆重治丧,极尽哀荣。皇帝道:“追加蒋嘉闵太子太师衔,并赐谥号,特许其子侄入国子监读书。”

这便是恩荫①了,所谓一人入仕,则子孙亲族,俱可得官。然此举会阻塞寒门子弟入仕升官,故本朝唯有功臣重臣方能门荫。像蒋嘉闵这样的官阶和声望,尚不足以荫补。可如今皇帝愿为他破例,给予其家人如此厚加赐恤,恐怕不仅是以慰存亡,也是替邵安开脱。

邵安当然明白皇帝的意图,心里更加愧疚,一一记下所吩咐的事情。只听皇帝又道:“不仅对亡者要重殓厚葬,此次遇袭的所有人,都要给予补偿。”

“是。”邵安问道,“礼部左侍郎董祈明,遇事临危不惧,顾全大局。此次能化解突厥与我朝误会,全靠他提供了证据。是否让其替补礼部尚书?”

皇帝闻言,总算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算你识趣。”

※※※※※

京城,蒋府。

府前车如云集,府内白灯挂素。由于蒋嘉闵以身殉国,皇帝加封其太子太师衔,赐谥号文忠。因此有许多官员前来吊唁,在灵前或真或假的竭力哀嚎,以表哀思。

但邵安的到来,还是惊动了蒋府的所有人。毕竟他乃堂堂宰辅,且身份尴尬。于是当看门的家仆见到丞相的车架时,张大嘴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没认错后,慌里慌张的向里屋通报。

蒋嘉闵的长子急忙出来迎接,领邵安来到灵棚前吊唁。邵安一路走来,看着府内白布高悬,一片缟素,心中苦涩万分。蒋嘉闵本来可以在礼部度过一个安稳的桑榆之年,却因议和之事,搭上了性命。这到底是时运不济,还是命运多舛?

邵安敬香毕,转头看向几位跪在灵堂披麻戴孝的人,他清晰的看到死者家属脸上的哀戚之色,然而他却无法安慰他们什么,只能依礼说一句,“节哀……”

长子忍住心底的悲切,默默地向邵安行谢客大礼,不发一言。邵安却希望他们骂自己一顿,心里反倒会好受些。两人相对而立,灵堂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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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恩荫:又可称为任子、门荫、荫补、世赏。是指因上辈有功而给予下辈入学任官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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