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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话明面上是对着雍亲王说的,但内里却是冲着太子。当即众人一惊,却又嘁嘁喳喳起来,有看热闹的,有忧心忡忡的,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也有不想把事闹大的。再瞧发话那人,是大阿哥胤褆养的一个门客,叫做阿尔汉的,正担着兵部司库。他赶的日子不巧,上个月雍亲王不在的时候倒没轮着他来。这月雍亲王回来了,他是按例月初来户部做账,另外也想趁机支取点别的费用。本来嘛,偌大国库,银子丰裕,谁花不是花。先头见胤禛左一个不准右一个不准,递了明细却都驳回,各种开销不断削减,心里早就不满,正巧太子来了,仗着大阿哥的势,他便要搓火。

胤礽虽不认识此人,但见了水晶顶戴熊罴补服,知道只是个五品官,再一想这样芥菜子大小官儿,居然敢这样放肆,面上就露出不痛快的意思来,又因为是对着雍亲王质疑,他倒不好先说什么,免得失了身份,又显得自己心虚。胤禛却是知道阿尔汉的路数,大阿哥与太子一向不对付,自己一整个月不在,户部的欠账比以往多了几十倍,太子率先提了五万两,再加上前些日子零七八碎的凑起来,倒快有了十万两的欠银,其余人等也没好到哪里去。更可恨这几个大部每每来做账,都是公事公办的嘴脸,内里的事谁不明白!

“太子爷的欠银也是按例要缴的,兵部的银钱依旧是不能多支的……”胤禛慢腾腾说完,见阿尔汉还要张嘴,便直接截了他的话去:“兵部上个月已经提了五十万两,说要给西北几个使司衙门置办过冬的物资,咱们按照旧例来算,已经比往年多了十万两,一应手续也不全,但既然已经签了单子,本王也不想再计较。可这个月又跑来要钱,名头却还照旧,本王倒是有心多给银子,只怕你们吃不消,撑坏了肚子!”此话一出,便是暗指兵部私吞军饷了。众人当即脸色一变,吃空饷是人人皆知的事,只是不能过明路,雍亲王担着日常核帐的差事已经让人痛苦不堪了,万一再抽风了去查空饷,不但兵部落花流水,其他大部也得连带着倒霉!

众人深知利害,知道此时必要众志成城,于是一同默契着跑过来打圆场,有拉有劝,有说天气好有讲花儿艳,称赞太子爷愈发英姿逼人,恭喜雍亲王儿女双全,背后又对阿尔汉横眉冷对,嫌他不识时务。阿尔汉知道犯了众怒,也不久留,但终究意难平,临走时又念叨了一遍,有本事让太子还钱啊~~众人也知道他是大阿哥的人——皇帝老子家两个儿子斗气,没完没了,殃及池鱼——心里不由都暗暗叫苦。

太子好容易来了一次衙门视察工作,却被拿来当靶子,又听着胤禛说的话,虽是挑不出错,但想着他好歹是在自己麾下办事的人,这样当着众人不留情面,说些欠银不欠银的话,实在不爽得很。因为阿尔汉闹了一顿,众人就规规矩矩把账本子交了,又拿了朱批各回各家,不敢再废话。等着闲杂人都散了,胤禛就往里屋去瞧太子,即便新借的五万两欠银可以先放放,以前的那四万八千两却是该到时候还了。阿尔汉能当众挑话儿,还不是因了大阿哥那边把太子的底给摸透了。否则依了胤褆的性子,也不会跟风跑来提五万两银子,他府里不缺钱,这是故意想把事儿往大里闹,给太子下套呢。

“太子爷,臣弟想着,三个月前支走的四万八千两……”私下两个人,胤禛说话就开门见山。胤礽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老四你良久没见孤,便真是来讨账的么?”胤禛忙道:“太子爷,臣弟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胤礽冷笑道:“是了,你如今是户部里管事的,凡事都是按例做的,也怪不得你。”胤禛叹道:“太子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被索额图天天灌了各种各样的**汤,知道这个国迟早也是他的国,身为储君多拿些银子花费又怎么样了?皇阿玛说过什么么?那小吏说话可恶,堂堂太子跟你们这些个奴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么?太子就是花破了天,户部也得撑着,区区几万两银子算个屁!于是胤禛的话还没说完,胤礽就甩了脸子:“孤知道你如今是嫡子了,凡事也想在群臣中讨个好儿,拿孤做筏子来了……”胤禛被他一句话惊得浑身冷汗,当即跪下:“太子爷,臣弟万万不敢!”

胤礽瞧着他的后脑勺,冷冷一笑:“你不敢……你雍亲王还有不敢的事么?告诉你,孤没有银子,不管是四万八千两还是九万八千两,孤统统没有,还有内务府才支的二十万两银子中,有十万两是给孤用了,你有本事就把状告到皇阿玛那里去!”说毕,也不听胤禛说话,竟头也不回走了。

储秀宫里,胤褆带着伊尔根觉罗氏并小格格们来与惠妃请安。惠妃看着满宫里跑来跑去天真烂漫的小孙女们,心情很复杂,一面是至亲骨肉,怎能不疼,一面又嫌弃媳妇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孙子。瞧瞧,太子养了两个儿子,虽说是庶出,但老爷子一样的疼,咱们是跟太子没法子比,比荣妃家的老三也不行啊,三福晋头前添了嫡子,管得老三摸不着侧福晋,荣妃过来假模假样说媳妇不贤惠,仗着有嫡子越发胡闹云云,那就是来炫耀的,气的惠妃当天晚上没吃饭。其他的,新出炉的嫡子老四家,福晋多年不下崽,却有个生猛的侧福晋,一举生了龙凤胎,那边儿老五也有了儿子……惠妃越想越生气,胤褆明明是长子,却连个长孙都没有——但也不敢在媳妇面前摆脸子,因为胤褆很疼媳妇。

一面拿着吃的哄着孙女们玩,母子间或闲话两句。大福晋知道自己不讨婆婆的好,只跟在丈夫身边安静坐着,怀里抱着最小的女儿。气氛十分温馨时,胤禩也过来了。惠妃从小养着他,虽比不得待胤褆用心,但相较一般母子,也很有些情分。胤禩跟胤禟年岁渐长,最近都得了旨意,准备年前就出去建牙开府,近期各色事宜纷杂,总忙忙碌碌的。见他进来,惠妃先笑道:“老八来了,皇上赏的那块地方可瞧了?”胤禩依次给众人请了安,又恭敬回了惠妃的话,他本是有备而来,见了一群活泼可爱的侄女们,忙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暖色荷包递过去,这是各照着她们的生肖,请了宫外的精巧师傅使了上好的蓝田玉雕出的物件,活灵活现。侄女们看了果真喜欢,连带对八叔也更喜欢。

惠妃精明,知道往常老八不凑热闹,总倒出空儿给他们母子说体己话儿,今日却捡了这时候入宫,定是有话要与胤褆谈的。胤褆与胤禩随着一个额娘长大的,虽年龄相差甚多,但自来亲厚。惠妃带着媳妇与侄女们去了内室坐着吃茶顽笑。兄弟二人方坐下来,胤禩见大哥心情不错,便开口道:“我听着外头都议论太子欠了库银,四哥去要,却是要不出来的。”胤褆听了这话,知道胤禩一向细心,也跟在自己身旁忠心耿耿,便不瞒他,只说老四要核帐,太子欠银要不回来,自然也没脸面去找其他兄弟。胤禩便问道:“大哥也从户部支了银子?”胤褆笑道:“咱们家也得给大格格们备好嫁妆呢……”见胤禩小脸绷得严肃,才又道:“太子能支,我们为何不能支?”胤禩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大又犯了刚愎自用的毛病,忙叹道:“大哥,四哥那个人向来不徇私情的,虽说是在太子底下办差,但是他一扎猛子真能捅到皇阿玛那里去……”胤褆不以为意:“他捅了,倒霉的也是太子,咱们家不缺这点银子,到时候一发儿就还了……我还怕老四不捅到皇阿玛那里去呢?成日家赞太子这个那个,也该让皇阿玛仔细瞧瞧他平日的那些作为!”

胤禩摇头道:“大哥,你听八弟一句话,老四跟太子之间的事儿咱们先不论,只说到时候皇阿玛知道欠银的事,第一个发落的肯定不是太子……咱们给太子当了多少次替罪羊,你连这个道理都忘了么?再说皇阿玛万一把这事压下去了,你又何苦跟着太子自毁名声呢?”胤禩心里很觉得大阿哥蠢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干得不是一次两次,总不记得教训。胤褆想了半日,才迟疑道:“我只是瞧不过去太子那轻狂样子……”胤禩听了话风弱了,知道胤褆只是嘴硬而已,便递台阶与他:“咱们就把银子痛痛快快还了,第一大家心里都有数的,让大臣们心里也佩服,第二,也给老四看看,太子这么作弄下去,老四准保会寒了心,即便不拉他过来,也省的他跟着太子整日打转啊!”胤褆听他一番分析下来,权衡利弊,不由心悦诚服道:“八弟你说的是,老四如今是嫡子,还能跟着太子一心一意的?我们就来个釜底抽薪,要太子好看。”

胤禛混混沌沌往府里回,一路上思绪万千。得了皇阿玛青眼,本要大展宏图的——早明白太子是硬钉子,本要小意儿去劝,谁料到正赶上阿尔汉的事,无论如何都是不讨好儿了。因太子的公案未了,其他人的份儿胤禛也不好去要。大阿哥那里不必说,处处比着太子行事,听着太子不还账,他也肯定不动弹的;老三虽说只有三万两的数,但是找上门的时候,只会拿着自己的门课与书稿推托,再指着皇阿玛有话,更是不好驳;剩下的几个阿哥倒不足为患,但是眼里都清明,自己去要,必然会给,但心里该怎样想……总之,症结全在太子身上,眼见连大臣们也都跟着瞧热闹,若是这件差事真办砸了,再任由大阿哥捅到皇阿玛那里,自己天天劳心费力,最后倒给了别人做嫁衣裳——万万不能。

这日黄昏,乌喇那拉氏瞧见了良久未见的雍亲王。自从侧福晋诞子至今,胤禛连整日子都不往万福堂应卯了,除了怡性斋,就在鲤院,万福堂枉担了一个正院的虚名儿。幸好李氏有良心,还知道时常抱着孩子们过来请安说话,见了弘晖与霞光那般活泼可爱,解了不少愁闷,后来梅院的墨兰又查验有孕,乌喇那拉氏便天天忙忙碌碌,倒也自得其乐。今日一听金桔报了爷过来吃晚饭,乌喇那拉氏心思不由恍惚,背着人偷偷抹了一把泪,然后赶着进屋换了一件娇嫩颜色的衣裳,又重新妆扮了,才出来张罗摆饭。

胤禛紧锁着眉头,乌喇那拉氏见了,心里一紧,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得他不高兴,脸上就带了些畏惧的神气,胤禛本来就烦,再瞧见她畏缩,心里就更不高兴。彼此之间早淡漠的没话可说,就坐下来吃饭堵着嘴。胤禛被鲤院小厨房养刁了胃口,好容易勉强吃完了饭,眉头却皱的更紧,冷盘不够清爽,热菜不够鲜香,汤也甜的没法下口,简直没有一处满意的地方。乌喇那拉氏小心翼翼望着他,见他放了筷子,自己忙也说吃饱了。胤禛等着下人收拾了碗筷,方才与她说正事,先问了家里这几年的进项,又问库房里攒的大件能有多少。乌喇那拉氏便照实说了,胤禛心里一算,跟自己预估的差不多,左右能有十五万两,而太子那里却欠了二十万两,自己总不能把雍亲王府抵押了给他还债吧。乌喇那拉氏见他仿佛为钱发愁,忙说道:“妾身的嫁妆还能变点银子出来,爷要是用……”

嫁妆是女人的立身之本,胤禛不是铁石心肠,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感动,想先撑着度过这一关,以后再给她赎回来就是。因为要动用乌喇那拉氏的嫁妆,胤禛觉得有必要把用途跟她交代一下,就简要说了自己要替太子还账的事。乌喇那拉氏一听,原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是太子拉屎,胤禛去擦屁股的破事,而且还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她不在朝堂,不懂里面牵涉甚广,想着自己的嫁妆这样一股脑儿的白赔进去——显然太子是不会还的——心里就不乐意起来,想了想,忍不住对胤禛道:“爷,不是妾身要驳你的话,太子爷的欠银就是无底洞,咱们没必要给他填补……”胤禛本来拿她嫁妆银子心里就发虚,再听她改了口风,只恨自己糊涂了找她商议,站起身来说道:“罢了,我再另想法子。”说完,就一阵风一样的走了。乌喇那拉氏瞧着他走了,连忙派了小丫头去瞧,果然回来报爷去了鲤院,当下心里就悔自己多嘴,回了房里呜呜哭起来。

鲤院里,苏凉正跟焦嬷嬷给霞光洗澡,众人围着,各有各的事务,桂儿抱着弘晖在一旁看,欢声笑语好不热闹。霞光乖巧,坐在木盆里,大眼睛圆溜溜的四处看,焦嬷嬷探手摸了枣儿新换来的水,试了水温适宜,才倒入盆中,苏凉一面拿软帕子擦着闺女的白胖小胳膊一面笑道:“我瞧着大格格跟她爹越长越像……”一语未了,只见胤禛走进来道:“爷的闺女自然要跟爷像的。”众人见了他来,喜出望外,原以为今天一定是要歇在万福堂的,没料到吃了晚饭又过来,可见侧福晋宠眷不衰。只有苏凉镇定,仿佛知道他早就要来的,大格格见了阿玛,格外欣喜,拍打着水花,咯咯儿的笑。见了霞光这般精灵儿活泼,胤禛心里有再大的愁闷也消解了,于是便同着侧福晋一起,帮忙递个面巾澡豆。

父母二人照顾着大格格洗了澡,转身再抱了弘晖,一家子四口往内室里去。刚安置好两个小的,苏凉回身坐下,再见他眉间有浅浅郁色,忙问:“爷怎么了?”胤禛心里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只等着与侧福晋商量。见她开口,连忙把今日在衙门的事一字不落的讲了一遍,然后也不说自己的打算,等着听她的意思。苏凉听完,叹道:“这老二越发不像样了。”胤禛先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察觉她说的是太子,原想着应该斥责她不懂规矩,却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胤礽怎么不是老二!私底下闺房里说说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于是也就不提。

“爷打算怎么办?”苏凉瞧着弘晖与霞光两个窝在摇篮里困得打盹,连忙过去帮他们把小花枕头挪了挪位置。胤禛故作沉吟,道:“爷是打算替太子爷把账还了……”苏凉听了,点头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让皇阿玛觉得咱们无能,连户部这点子事都办不好——”一句话说到了胤禛的心坎儿上,待要再说什么,只听苏凉又道:“可是二十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咱们府里的进项,我闲下来算了算,能有十五万两便是到头了……”她边说着心里忽然开了窍,怪不得胤禛去了万福堂,应该是与乌喇那拉氏商议银子去了,显然是没个结果,要不怎么会这般苦恼。

“爷别担心了,我明儿回趟家,跟我爹商量,到时候儿能拿多少便拿多少。”她手里是存着几万两银子,现拿也有,只是这样一幌子拿出来,怎么能把自己娘家的好儿显出来呢?如今胤禛都是亲王了,大哥的官位也该提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容易出了一个肥章,昨晚却更新不了,作者灰常捉急啊!以后改中午更新了哈!

下集预告:侧福晋携夫省亲【回娘家要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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