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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很安静。
除了纸钱香烛燃烧的声音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在这白幡满目的环境之下,却并不觉的阴森,或许是因为守在这里的人的悲伤,又或许是旁边还安睡着一个还什么都不动没有沾染上人世尘埃的孩子。
长生缓步走到了灵前,身上披着这个时节不怎么合适的白色的大氅,与周边的白色几乎融为一体,脸色有些白,目光平静而忧伤。
秦阳像是没发现她的到来一般,继续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面当元宝与纸钱,火盆里的火一下一下地窜动着。
长生也没去看他,径自动手取了香,便要点燃。
“慢着。”秦阳终于开了口。
长生并未因此而停下点香的动作,“阿绮不会希望看到你阻止我的。”
秦阳猛然抬头,眸子深处流动着冷冽之色。
长生继续点燃了手中的香,三鞠躬之后,便将香没入了香炉之中,然后,双手垂在了身侧,安静地站着。
锋芒在背。
秦阳也没有说话,手中还没来得及放入火盆中的纸钱被攥在了掌心之中,揉捏成了一团。
“灵前火盆不能断火的。”长生转过身,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渐渐熄灭的火盆,开口说道,也起步走了过来。
秦阳快速添了元宝。
长生走了过来,双腿屈膝,跪坐在了他的对面,然后伸出去取旁边的纸钱。
秦阳如何能让她如愿,他不将她赶出去已经是看在妻子的面子了,她有什么资格来送阿绮,便是放在那柱香,她也没有资格上!
“阿绮还看着呢。”
秦阳勃然大怒,“滚——”
“呜呜……”
长生看了一眼旁边的摇篮,“你吓到央央了。”
秦阳剐着她的目光几乎要吃人,不过转身去抱孩子的动作也没有半点的迟疑,原本被惊醒的孩子到了他的怀中,似乎是知道是父亲,知道有父亲在便不会有事,很快便安静下来了,眨了眨眼睛,没过多久便又闭上了,再一次睡着了。
“还是当孩子好。”长生笑了笑,笑的有些寡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家人在身边,便会觉得安全,便什么也不怕。”
秦阳戾气骤显。
“孩子很明感的。”长生道。
很快,戾气消失了,但是眼底的憎恨与冷漠一直都在,“滚——”
“你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吗?”长生低下了头,伸手拿了元宝往火盆里边投放,而这时候,没有人阻止她,“你不想知道也没关系,我得跟你说清楚便是。”
“秦长生,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得从什么地方说起呢?”长生似乎没听到他的危险一般,“便从十几年前,我在常州顾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开始说起吧。”
秦阳似乎忍无可忍,“来人——”
外边早就候着的人第一时间进来,便是不敢得罪长公主,但也不希望主子被长公主欺负,到底这里是衡王府。
“你喜欢阿绮吗?”
“把她跟我轰出去——”
“你便不想知道她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你都不想知道?”长生声音还是缓缓的,并未因为他要将她赶出去而有任何的激动,似乎断定了他真的不想知道。
秦阳剐着她的目光几乎可以将她碎尸万段。
“至少听了之后等将来央央长大了问你她母亲的事情,你能多说一些。”长生继续道,“我想,这也是阿绮希望见到的。”
“你又知道多少?”秦阳冷笑。
长生道:“至少比你多。”
秦阳的脸再一次扭曲,“比我多?我是她丈夫,我们一同朝夕相处了数年,你又有多久?不过是七八岁那年曾经寄居过顾家罢了,秦长生,在你的心里,她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没用了,便扔掉,你能知道多少?!”
“你确定要我在这般多人的面前将阿绮的秘密?”长生看着他道。
秦阳面目狰狞。
“下去吧。”长生越俎代庖,秦阳的恨意与愤怒她感受的很清楚,可她也知道,他会想知道的,即便再恨再不愿意,他也想知道,“放心,本宫不会将你们王爷怎么样的。”
下人们不知如何是好。
秦阳到底还是没有抵御的了诱惑,便是极为痛恨这般的自己,可仍是上了她的当,因为这些年来,即便同床共枕,即便亲密无间,可他知道在她的心里,仍是对他隔着一层,他更是发疯地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可以让她这般狠心丢下他跟女儿!没错,他揍了皇帝,对皇帝搁下了狠话,但是,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他,都是真的,“退下!”
下人们这才退了出去。
长生也没急着说,依旧一下一下地往火盆里面放纸钱元宝。
秦阳也没有催,但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一年,我被父皇扔给了顾延,住进了顾家,以顾延朋友之女的身份,不过顾家的人似乎并不怎么欢迎我,很快,便传出了其实我根本不是顾延朋友的女儿,是顾延的私生女,要不然顾延怎么会对我那般的好,而我又恰好姓顾。
谣言很快便传开了,顾延知道之后既震怒亦担心,因为若是将来我的身份公开了,今日这些谣言便可以毁了顾家,所以他便让人查了,可没想到,顾绮却来找了我,认下了她便是在背后操控这件事的人,目的便是为了陷害她的继母小姜氏,其实当时顾延已经认为是小姜氏做的,她根本没有必要出来认,可她出来了,冒着可能会丢了性命的危险,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知道我是谁。
我真的很意外,先帝将我交给顾延,便是对他很放心,我的身份怎么可能那般轻易便泄露了?而她告诉我说,是她母亲留下的人告诉她的,她母亲似乎知道自己无法陪着两个孩子长大,便在临终之前做了安排,居然将人安排到了顾延的身边,再加上顾绮本身也不笨,所以很快便猜到了我的身份了,所以,便利用了我,对付了小姜氏。
可当时小姜氏很贤惠,对她对顾闵都很好,至少在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眼中,小姜氏是一个很好的继母,但是,顾绮从来不这般认为!在她的心里,小姜氏就是一个恶魔,一个会摧毁她摧毁她唯一的弟弟的恶魔。
你知道为什么吗?”
长生看着秦阳,问道。
秦阳冷笑:“事实证明,她没有错!”
“是啊。”长生继续道,“可谁又相信她没有错呢?小姜氏一直伪装的很完美,便是顾闵这个最大的受害者也对她深信不疑,根本就没有人会相信顾绮,若是她闹,只会让人觉得她容不下继母,不孝不敬。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致命的。所以,她只能利用我,好让她的祖父顾延看清楚小姜氏到底做了什么,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亲弟弟也拉下水,对了,便是顾闵跑到我面前嚷嚷我是野种,那事才闹大的,顾延还对顾闵实行了家法,把他打的惨兮兮的,那时候我觉得这顾忌听狠心的,也为有人算计而恼火,可是她却跟我说了她的一个秘密。”
秦阳冷着脸。
“她告诉我说,其实她死过了的,而且,还不止一次。”长生继续道。
秦阳恼怒:“秦长生……”
“你相信人会重生吗?”长生没等他发作完便继续道,“人死了之后,能够回到从前,从头再来一次。”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些鬼话吗?!”
“鬼话?”长生笑了笑,“是啊,谁会相信呢?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又怎么能够重头再来?可当时她便是这般跟我说,而我,信了。”
秦阳的神色在颤抖。
长生抓过头看向供桌上供奉着的灵位,“我相信了她,相信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即使即便经历了不止一次心仍旧是脆弱不堪,但就凭她敢算计到我身上,我便信她,也不介意帮帮她,当然了,或许我更希望能够有一个朋友。因为顾绮的算计,也因为我的介入,原本该生活顺畅最后成为大赢家的小姜氏一步一步地落魄了,最后甚至原相毕露,我并不居功,事实上除了狐假虎威之外,我也没做过什么事情,顾绮成功地让顾延认识到小姜氏的危害,也认识到若是再坐视不理的话,顾闵便毁了,所以,小姜氏便倒霉了,或许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突然间倒霉起来,便被顾延给关进了佛堂了,顾城呢?也看清楚了这位继室的真面目,虽说还有些不忍心,但最后也没有心软,顾绮完满地摆脱了小姜氏的危害,即便是她的祖母也再也不可能对她造成什么大伤害,而顾闵,也一天比一天的懂事,她笑着感激我,感激我救了她,感激我将她从噩梦里头拉了出来,她相信这辈子她终于成功改变命运了,可是顾城死了,因为他帮着王驰挟持了我,自己承担了责任,自尽而死,我们之间的友谊也走到了尽头了,其实在顾城死之前,我已经失望了,在顾家、顾闵与我这个朋友之间,顾绮最终选的还是顾闵,甚至不惜将我至于险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至亲的家人与朋友要二选一的话,自然是选自己家人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可惜当时我并不这般认为,或许我终究也没有将她这个朋友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我施恩于她,我对她有改变命运的大恩大德,她怎么可以为了顾闵便不顾我的死活?这算什么朋友?这不是不得已的选择,而是背叛!我唯一的一个朋友,没了,若不是后来顾城死了的话,我或许会彻底地做绝了,不但砍断了这份友谊,还会让她为背叛付出代价,可顾城死了,即便是他自找的,可我终究还是震撼到了,又或许是心虚吧,若不是因为我的介入,顾家不会翻天覆地,因为这份愧疚,我没有再追究顾绮,甚至还承诺在必要的时候拉一把顾家,承诺顾家往后是顾闵的。”
秦阳此时的神色十分的复杂古怪,或许是震撼,又或许是愤怒。
“你知道吗?”长生笑着,却是很悲伤,“顾绮……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朋友!唯一的一个!”
“所以,这一次,她便拿命来还了你的恩情!”说出了这话,便是信了吗?其实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呵呵,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秦阳这一刻希望她所说的都是真的,一切还可以重来,她还可以重来,若是再重来一次,他无论如何地不会让她做这般的傻事——“秦长生,你凭什么?!”
“是啊。”长生继续道,“我凭什么?我对她有什么恩情?不过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甚至可能只是要验证一下她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哦,或许是因为寂寞,因为这世上不止只有我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秦阳眸子一缩,突然间想起了一件已经过去了许久极为荒谬的事情,那一年先帝对她态度陡然转变,甚至狠下杀手,便是因为先帝认为她不是秦长生不是她的女儿,而只是一个占据了他女儿身躯的鬼魂野鬼!
不止只有她一个人是不一样?
不止她一个人?
“啊,一不小心说破了秘密了。”长生惊讶道,“是不是在想着怎么用这个秘密来整死我,好为阿绮讨回公道?”
秦阳紧紧地盯着她。
“你要是说出去的话,我估计不被烧死也会被赶出京城的。”长生继续道,“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应该可以让你泄了心头之恨的。”
她笑着,笑的有些诡异。
在这灵堂之上,让人背脊发寒。
秦阳却没有背脊发寒,目光也很快便移开了,因为火盆里面的火要熄灭了,他匆忙地往火盆里放纸钱元宝,手颤着,便是怀中的小郡主也感觉到了不安,他赶紧将女儿抱的更紧,手轻轻地安抚着,许久许久。
长生代替了他,继续往火盆里放纸钱。
安静也添了诡异。
“她……还能回来吗?”秦阳终于开口了,声音也是颤抖,带着期待,这一刻,谁能说衡王对衡王妃不过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夫妻之情?
“你喜欢阿绮。”长生笑了,“你一定喜欢阿绮。”
秦阳狠狠地瞪着她,便如同饿急了的野兽看到了猎物一般,“她还能回来了?”重头再来,她未必会再嫁给自己,他也不知道这些,可若是……若是借尸还魂……她便能够回来,回到他跟央央的身边!
“不能。”长生冷静地打破了他的希望。
秦阳霍然站起。
长生依旧笑着,即便他没有说话,没有勃然大怒地质问,可她也能够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能?她能够借尸还魂,为什么顾绮就不行?凭什么顾绮不行?可是,不能便是不能,“因为这些全部都不是真的,顾绮所谓的重生不过是几场噩梦罢了,不过是她过度恐惧小姜氏对他们姐弟威胁,过度对恐惧未来,方才有了那样的臆想,这世界上不管是人或者是事,从来都不可能重头再来,便是同样的事情,重头做一次,也会不同,也不是当初的那一次,就跟这纸钱一般,看起来是一样的,可根本不是一样,人没了,便是没了,不会重头再来,也不可能借尸还魂。”
“呜呜呜……”
小郡主大哭了起来。
秦阳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将她给抱疼了。
“先帝不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后悔当初那般对我吗?”长生继续道,“所以秦阳,不要心存任何的幻想,先帝至死都后悔当日差一点杀了我。”
“滚——”
“呜呜……”
小郡主哭的更加厉害。
秦阳此时此刻似乎已经顾不上女儿一般,更是认为自己被耍了,她专门来耍他,用他最爱的人!秦长生——
杀意骤起。
“呜呜呜……”
“王驰联合姜氏算计顾闵,让顾闵中了失去理智发疯癫狂的药,亲手杀了顾老夫人跟小姜氏。”长生继续道,“然后,以此来要挟顾绮趁我生产之际下毒手,让我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