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香谷之中,遍地都是野草藤蔓,诡花奇树,多数时候都是静谧无声的。
据说外边的人将这里称为“鬼谷”,倒不是因为这里真有鬼,而是活人进了这山谷就会变成“鬼”。再后来,终于有一人时运颇佳,虽误入了“鬼谷”却并未变成“鬼”,竟然活着离开了。然而出去之后,却逢人便说,他在那山谷之中偶遇了一个“白衣女鬼”,那女鬼整个人都笼罩在白纱之中,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浑身都散发着寒气。他本来是被毒蛇咬了,正瘫坐在地上等死,谁知……
“……那女鬼突然伸出手来,在我脉门上一搭!”说到此处,那人面上忍不住又露出几分骇然之色,“那女鬼的手冷得像寒冰一样,将我整个人都冻僵了!”
“后来呢?”茶馆里围坐的人都来了兴致,连声追问。
“后来,我隐约听见她念叨了几句咒语,我就……我就昏过去啦。”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等再醒过来,便已身在谷外,身上的毒也没了,你们说怪不怪?倒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说不定就是一场梦!”
“只怕真是!”
“我还没见过哪个进了鬼谷的人能活着出来呢。”
“对呀,那是什么地方啊……”
茶馆之内议论纷纷。
谁也没留心到,茶馆的一角坐了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两人听了这趣事,都埋着头嘻嘻地笑了起来。又略坐了一会儿,两个小丫头付了茶水钱,起身走了。
而在茶馆的另一边,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却面露惊喜道:“木染师弟,那百香谷中果真有位神人!只怕那神人就是江湖传说的那位绝世神医,保不准这位神医就能治得了你的毒伤!”
他口中的“木染师弟”正坐在他身侧,也是一身素蓝的道袍,只是年纪更轻一些,面容更隽秀一些,眉目之中还略带了几分稚气。只见其面色苍白,冷汗不止,只一双眼睛还余了些灵动,听了师兄的话之后,转了转眼珠子,却没力气说话。
“什么神人?”另有一道袍男子坐在那位“木染师弟”的另一边,也道,“你怎知那就是什么绝世神医,万一是个什么邪魔歪道……”
“邪魔歪道?就算是邪魔歪道,也不妨一试!”年轻道人又道,“小师弟此次受此苦痛,皆因我二人维护不周,若是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唉,只怕……”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才又接着说:“只怕师父要心疼死,亦要责怪……”
“两位师兄……不必自责……或是……咳咳……”那小师弟白木染突然微抬眼皮,竭力开了口,只不过才说了几个字,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或是……我白木染……该有此劫。”
“小师弟……小师弟!”
“这……哎……我就怕小师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呸!张金玄!你这是在咒小师弟的命!”
“徐水凤!那你来说如今该怎么办?你不快些带小师弟回观中给师父看伤,偏要迷信什么女鬼什么神人,跑到这破地方来!若小师弟当真给耽误了,到时师父要杀我们,可全都是你的责任!”
“小师弟这样子哪里还能支撑得到回去!”
两个师兄争执不下,而一旁重伤的小师弟白木染却两眼一闭,昏厥了过去。这一下可把两人给吓坏了,怔愣了半晌,竟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小师弟……小师弟……”
“还喊什么!”年轻道人徐水凤轻斥一声,“眼前也别无他法了,只得……”
“……只得什么?”
“就去那百香谷闯一闯!管他是什么……”徐水凤道,“总比在这眼睁睁地瞧着小师弟咽气来得好!”
两人计议一定,向人打听了百香谷的去处,一个背起了昏迷不醒的白木染,另一个则在前找路,急急地寻了过去。
那传闻之中邪门至极的“鬼谷”其实并不难找。
出了城门往西南方向走,越过一座不知名的山,再引道而下,深入其中,再往前走,便看见郁郁葱葱一大片绿色藤叶,而去往百香谷的路就掩在那藤叶之后。
这倒是没什么可稀奇的。
可等张金玄与徐水凤两人穿过密密藤叶,真正走入百香谷之中时,却是大大吃了一惊,愣在当场半晌都没有动弹。尽管早已听旁人说过这百香谷之奇,但他们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看见眼前这一番奇景——
只见漫山遍野都是些奇花异草妖树怪藤,形状之古怪乃闻所未闻,然其颜色之妖冶更是见所未见,呼吸之间还可感受到一股浓郁的异香。只这样远远站一会儿,便令人心生惧意,不敢妄动。
名唤张金玄的那位道人略微定了定神,才开口道:“这山谷实在古怪得很,我们……我们还是……”
“来都来了,岂有退缩之理!”
说话的徐水凤年纪稍长,心中虽然也有些惊疑不定,但眼看着师父最宠爱的小师弟伤重不醒,便存了赌一赌的心思。但眼前这副境况,实在也不容他乱来,最终,他想了想,就在原地放下了小师弟白木染,再以内力灌声,朝谷内大喊了几声。所喊内容不过是什么求见谷内高人前辈,恳求其为他小师弟看病治伤。
站在一旁的师弟张金玄忍不住小声嘀咕:“就算这谷内真有什么高人前辈,也与我们非亲非故,又凭什么帮我们……”
“呔,你知道个屁!”
徐水凤也低声骂了一句,却不道明。他看似鲁莽,但其实也是打算了一番的。想之前在茶馆里说话的那个曾在山谷中被救的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这位高人前辈若连那种人粗人都肯救,说不定多求几句也就肯救他的小师弟了。
两人又啰嗦了几句,忽然听见林叶之中似有风声。那风声来得古怪,只闻得叶片翻飞,竟好似丝竹清乐,十分动听。
徐水凤大喜,忙高声道:“前辈善心……”
一声冷哼远远传来,将徐水凤还未出口的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前辈!”徐水凤急了,“恳请前辈大发慈悲,救救我可怜的小师弟!只要前辈肯救他,我们……我们愿为前辈……”
“如何?”
一声远远传来,清越至极,只觉依稀是个女子之声,却辨不出这两字之中的喜怒。
也不见那林中有何动静,可徐水凤却无端端地有些发怯了。
“……若前辈肯救我师父最疼爱的小师弟,我们朝阳观必酬以重金。”
徐水凤所言的朝阳观,在江湖之中也算是颇有名望的,因此,他想着只要将这名字摆出来,江湖中人多少都会有所忌惮,紧接着,他又许诺以重金,更强调他这小师弟是他师父朝阳观观主最看重的弟子,这也是在暗示,若这位神医真救了他小师弟,朝阳观观主必定会认下这一人情。
他说了一大堆,却没曾想,他说与的那人却压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其实那人就在近处,只不过她掩了身形,又以内力传声,令人产生错觉,以为她尚在飘渺无际的远处。此刻,她栖身于一处大树丫上,借着密密丛丛的树叶遮掩,不动声色地盯着不远处的三人——
那两个站着的道士不过是两个臭男人,朝阳观的名头她也听说过,没什么稀奇的。可那个看着绵软无力,又被两个臭男人放置下来倚靠着树干的……倒是有趣。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光自上而下一路看过去:额头、眼窝、鼻梁、耳廓、嘴唇、下巴、咽喉、脖颈……前胸……再观其肩骨、手臂……腰身……那腰身左侧有些不太显眼的鼓胀之处,更是有趣至极。
“前辈!”
那个叽叽呱呱说了半天的臭男人见她没反应,又突然喊了一声。
没错,她的确是个医者,也的确存了那么一点点仁善之心,救治过不少的人。但……
她忽而轻身一纵,跃至树下,几步走至那几人面前。
“前……”
徐水凤正要接着喊,却忽而见到一片白影,紧接着,便出现了个白衣女子,那女子以白纱遮面,只留了一双清冷冷的眼睛在外头。不过,即便她面容被遮,徐水凤也看得出来眼前出现的明明就是个年轻姑娘,根本就不该用“前辈”两字来称呼。
徐水凤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又抱拳,立刻改口道:“我们三人冒昧前来,打扰了姑娘的清净实在不该,只是我小师弟危在旦夕,只求姑娘……”
“不救。”
她的眼睛仍瞟着那人,细细去留心神色,却见其双目微垂,面色如纸,呼吸亦不太稳。
徐水凤急了,他也听出来了。这个白衣女子说的是“不救”,而并非“救不了”。他狠狠心又道:“神医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忽而发觉,那人眼皮下边动了动,似乎是在偷偷转动眼珠子。
她略想了想,改变了主意。
“你方才说……”她道,“做什么都甘愿?”
“是,是。”徐水凤满口答应着。必定得先答应着,至于之后做还是不做,那就再看了。他想着无论如何得先救了他小师弟的性命,日后之事……他就不信了,他朝阳观还压服不了这么个山野里的小女子?
“那么,你二人可以走了。”
她眼光一瞟,指的是徐水凤与张金玄两人。
“这……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徐水凤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救人。”她冷笑道,“不过,此人要留在我百香谷中,与我做十年仆从。十年之中,不可离我一步,待期满之后,方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