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到的那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大姑娘进来时藕荷色裙裾边被水汽润的颜色发深。
新二夫人卢氏忙不迭让她回院子换衣服,林氏进门时,大姑娘尚未出阁,作为新嫁娘林氏人生地不熟,大姑娘多番提点,卢氏承她的情,大姑娘出阁时精心准备嫁妆,出阁后三五不时捎东西过去,也是让罗家知道这个女儿是家里看重的。遂这对‘半道母女’感情不错。
“只湿了边而已,无碍的。”大姑娘温温柔柔的笑着道,说话间便带着两个孩子行礼。
大姑娘两个儿子,长子罗骐四岁,次子罗骥两岁。俱是虎头虎脑,此刻拽着母亲的裙角怯生生中还带着好奇的看着众人,看的人心都化了。
淑阳郡主拿着作为见面礼的玉如意斗着罗骐,姜瑶光则是被胖嘟嘟的奶娃娃吸引了主注意力,见着小宝贝就挪不动腿的三姑娘也围着罗骥转,却是手慢了一步,被姜瑶光捷足先登。
小家伙也不怕生被瑶光抱着,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忽的咧嘴一笑,伸着胳膊要拿她头上的蝴蝶发钗。
姜瑶光侧头躲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红色绣球,内里塞了铃铛,轻轻一晃叮叮当当的悦耳声不绝于耳。
小家伙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伸这小胖手抓,抓住后小胳膊十分有劲的一晃又一晃,铃声越密,他就笑得越甜,晶莹的口水自流而下。
替他拭去口水的姜瑶光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白嫩嫩的额脸颊上香了一口。
小家伙似乎吓到了,懵圈的看着他。看得姜瑶光色心大起,打算亲他另一边脸。不料小身子一扭,罗骥埋到了她脖子里蹭了蹭。
见状,大姑娘忍俊不禁,“这孩子怕生,难得与五妹亲近。”
四夫人史氏道,“长生丫头向来惹孩子们喜欢。”
一直凑在一旁打算和萌萌哒小外甥好好亲热亲热的三姑娘佯装不乐的点点小娃娃的腮帮子,“谁让她长得好呢,年纪不大,色心不小。”
众人哄笑起来。
笑盈盈的大姑娘目光在姜瑶光脸上凝了凝,她离开时,姜瑶光才十岁,只觉她比旁人玉雪可爱,如今再看少女已然美的让人舍不得挪开眼了
说笑了一会儿,淑阳郡主便让大姑娘携子去看妹妹,毕竟人就是为了妹妹专程赶回来的,有这么一个姐姐,是二姑娘的福气。
大姑娘离开正堂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太阳重新从云后钻出来。经过雨水润泽过的树木和花草经阳光一照,焕发出别样的璀璨。
望着院中景致,大姑娘心下一松,显见是被用心打理的,她是真怕自己妹妹这拧脾气也家里人闹起来。
知道大姑娘要来的二姑娘已是翘首以盼,见到长姐那一刻,瞬间眼眶就红了,泪珠滚滚而下。二姑娘连忙侧脸抹泪。
大姑娘见着泪盈眉睫的二姑娘羸弱的躺在安儿,再想起她子嗣,心痛如绞,良娣再是太子妃之下第一人,也不能掩盖只是个妾的事实,没个孩子傍身便是没有根的浮萍。不由的也湿了眼眶,疾步走到床前,姐妹俩相看泪雨,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番。
哭了几句,丫鬟们便上来劝,又抱了小少爷们上前,两个孩子都吓住了要哭不哭的仰着脸,大姑娘不由心疼,方收了泪。拉着两个孩子见过姨母。二姑娘建造嫡亲的外甥亦是喜不胜收,这个摸摸那个揉揉爱不释手。
姨甥三人亲香了好一会儿,有话要同妹妹说的大姑娘命奶娘把孩子们抱下去。二姑娘恋恋不舍的望着两个孩子离开,摘掉消失在门后还舍不得收回目光。
大姑娘的心有一丝一丝的的痛起来,望着她瘦削的脸庞,空荡荡的衣服,“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未出口的话,那萧杞就这么好,值得你用命去拼。
二姑娘由她说着,只觉得听着她的声音便觉安心。祖母不要她了,父亲有了林氏,林氏为他生了一对儿女,她只剩下大姐了。
可她并不觉自己傻,若是不拼这一次,她这辈子不是被祖母困在别庄里青灯古佛一生便是随便找个人嫁出去。
何况那可是他!
他们相识于总角,朦朦胧胧的好感,却为长辈不容。
这些年被祖母困在别庄,抬眼便是四方天,想的最多的就是他,这世上也就除了他能救她了。然而他就是不来,可她还是想,想着想着就成习惯了。
如今她也算是求仁得仁,她入宫就是三品良娣,哪个姐妹有她品级高,待萧杞登基,一个妃位总是少不了的,姐妹们见着她还要行礼呢。
若是她是生下儿子,儿子!
二姑娘放在腹部的手不觉收紧,指节发白。
她不会有孩子了!
突然间她潸然泪下,她这么可以没有孩子呢!
大姑娘见忽的按着腹部彷佛被定住了般,顷刻间泪如决堤,怔了怔之后明白过来,心中大恸。
大姑娘掰开她紧握的手,柔声道,“我带了一位女医来,擅长妇科。她在江都一带十分有名,因为机缘巧合之下欠了你姐夫人情,才肯随我进京。”
二姑娘双眼骤然明亮起来,亮的让大姑娘心头发紧,若是宋女医也无可奈何,妹妹岂不又要伤心一次。
“人呢,人呢,阿姐快把人带进来。”二姑娘拽着大姑娘的连声道。
大姑娘安抚的拍着她的背,“你别急,我这就让她来。”说着便让人去传宋女医。
等人的空档,大姑娘拉着二姑娘的额手语重心长的叮嘱,入宫已成事实,她能做的除了叮嘱就是叮嘱。
明明有千言万语,来之前打了无数遍腹稿,可此刻大姑娘心绪纷乱,语句都凌乱起来,“太子妃是正妻,你要敬重她。入宫后,你说话做事三思而后行,那是宫里头,不比寻常地。与人不要争,让一步海阔天空。”说到后来,大姑娘声音发涩,忍不住又垂起泪来,哑声道,“太子是你夫君,也是储君,其中度你要把握做了,切不可使小性子。还有……女儿家若是把喜怒哀乐都寄托在男子身上,最终伤的最深的是自己,你明白吗?”
听的二姑娘眼中又涌出了泪水,一颗心又酸又涨。
忽的,门口传来丫鬟的示意声,姐妹俩赶紧拭干泪。
宋女医知天命的年纪,慈眉善目,乌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见过礼后便请二姑娘伸手,又看了她的舌苔,眼,又询问了一番,最后道,“姑娘何时换药,届时可否让老身看一下伤口?”
二姑娘既是紧张又是忐忑,嘴唇嗫嚅了不敢开口。
大姑娘道,“我妹妹的伤可是有转机?”
宋女医笑了笑,“总要等老身看了之后才知道。”
姐妹俩的心俱是提了起来,再问宋女医却是不肯多说什么。好不容易到了换药的时候,二人紧紧盯着女医的脸。
宋女医捻了捻药,甚而放在唇边闻了闻,还略略尝了下,脸色微微的变了。
捏着帕子的二姑娘心下一惊,差点勾花了丝,她的双手搅成一团,想问又不敢问。
大姑娘强自镇定道,“宋大夫?”
宋女医抬了抬眼皮,作为大夫,最怕的就是遇上这种事。这位姑娘出自国公府,嫁入东宫,更是麻烦!
可她承了大姑娘的人情,这姐妹俩的感情看得出来是极好的,遂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这里有一味药唤作虞美人,对伤口有好处,可有些毒性,姑娘本就伤了宫体有碍子嗣,再用这药,就更难……”
二姑娘已经听不见她后面说什么,有人要害她,这一行字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飘荡!捏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紧,就连掐翻了指甲流了血都没有知觉。
是谁害她?
大姑娘余光瞄到她殷虹的手指,大吃一惊,且惊且慌的看着三魂六魄彷佛只剩下一魂一魄的妹妹,焦声道,“惠儿,你别吓我,惠儿!”
二姑娘木头人似的定在那儿,她似乎听不见大姑娘的呼唤,她在全神贯注的思考一件事。
最不想她怀孕生子的是谁?
太子妃和东宫那些女人。
还有呢?
她的伤一开始是御医和府里养的郎中共同会诊,御医为主,郎中为辅,后来便全权交给了御医,比起家中郎中,她也更信任御医,毕竟国公府是长房当家。
她小心了又小心,可还是没能阻止自己中招。
呵呵呵,他们就那么怕自己怀孕,怕自己出人头地吗?
当年费尽心机的要把她们姐妹低嫁,如今更是如此残忍的毁了她后半生。
大姑娘骇然的吃吃笑起来的二姑娘,只觉得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