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后,苏牧和郑晴川先是拜访亲友,然后挑个黄道吉日,把没喝上阿韵喜酒的亲友们请来家中,补上丰盛的酒宴。
其中,洪悦景这个表姐送的礼最厚!
阿韵和荀铁侣已经不是住在苏家,而是住进了阿韵陪嫁的小宅子里。但是,他们每天都会乘马车来苏家。
不得不说,阿韵在婚后是有变化的,郑晴川感觉阿韵在心态上终于长大了。反正,就是一个人不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了,自己当自己是大人了。对此,郑晴川是乐见其成的!
没多久,苏牧就决定回苏州去。最主要的原因是杜师父寄信来,说苏老夫人病重。
郑晴川开始收拾行李,并且问:“阿韵,你们打算去苏州见见长辈吗?”
阿韵态度积极地答道:“七七,这次我也想去。今天回去后,我先和夫君商量,然后问哥哥的意思,就可以决定了。”
郑晴川笑道:“阿韵,商量得越快越好!”
阿韵坐在床边给不欺摇扇子,低声地道:“七七放心!”眼睛里的笑意是自信的,但是表情是柔和的。柔和,没有尖锐之感!
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又要离开京城了,一想到又要在路上颠簸,郑晴川不禁心疼不欺,怕不欺吃不消。
苏牧临走前,又要去告别,特别是对郑家大夫人、阿清、洪峥长和洪悦景。
郑家大夫人、阿清和洪悦景都明确地表示自己可以帮忙照顾不欺,如果苏牧放心的话,可以把不欺留在京城里。其中,阿清的态度最积极!阿清还说,自己不方便去苏州,希望哥哥把二外公和二外婆接来京城住。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儿就红了,心中是真的很想念那几个长辈。
苏牧的语气让人感到镇定,他说:“二外公很可能没有回京的打算。苏州的生活安宁,适合养老。我这次可能会在那边多待一些日子,说不定是半年,或者更久。”
阿清依然是依赖苏牧这个哥哥的,嘀嘀咕咕地又说了许久,然后让云嬷嬷拿来几个包袱,说是捎给洪家的长辈和苏老夫人的衣裳、补品和小玩意儿。
阿清又问:“哥哥,真的要带不欺去苏州吗?他还很小。”
苏牧笑道:“我们一群大人就照顾他一个孩子,不会疏忽的,你放心。我不在京城的时候,如果你遇到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就去找姨母商量。”
阿清乖巧地道:“好!”表情里积聚着含蓄的不舍。
——
洪家四夫人夫妇和阿韵夫妇也一起去苏州。
阿清和付庭亲自来送行。
郑晴川叮嘱道:“阿清,照顾好自己!”
阿清说:“我真想把自己藏进箱子里,悄悄地跟你们走!”即使阿清聪慧,也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境况!
郑晴川捏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其实,我还带了不欺的小摇床,阿清可以躲不欺的摇床里!”
阿清皱一皱鼻子,不再是忧愁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郑晴川又制造机会,让阿清和阿韵说一会儿悄悄话,说完后,再让不欺亲一下阿清的脸,然后才出发。
走水路,幸好不欺不晕船,玩得还挺开心。
到达苏州时,不欺正在苏牧的怀抱里睡午觉。洪家四老爷和四夫人显出主人的责任感来,熟稔地租马车、买许多酒菜,带着大家赶往洪家在乡下的宅子。
一路上,阿韵和洪家四夫人都在和荀铁侣说话,跟他说洪家的情况,还聊苏州的风土民情,其乐融融。郑晴川和不欺一样爱睡午觉,可惜她没有不欺那么小,不能让苏牧那样抱着,于是她只能主动伸手抱着苏牧和不欺,把头搁在苏牧的肩膀上,打不起精神来,昏昏欲睡,然后就在马车的摇晃中真的睡着了。
到达洪家的宅子时,苏牧才叫醒她。
洪家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一个个喜笑颜开,欢声笑语如滚滚黄河水。
洪老夫人很通情达理,说:“苏牧,你们先去看望你祖母,然后回来吃饭!”她伸着苍老的手,摸摸不欺的头顶,眼神十分慈爱,动作很轻,显然是不想把正熟睡的孩子吵醒。
其实,苏老夫人就住在洪家的隔壁,两家做着邻居,原因就是为了方便苏家六少爷和七少爷跟着洪家三老爷念书。
奶娘和杜师父一听见热闹的声音,就连忙过来见苏牧和郑晴川了。
奶娘先简洁地描述苏老夫人的情况:“老夫人气色不好,浑身没力气,躺在床上有好些天了。下床去净房的时候,走路颤颤巍巍,瘦了很多。到了夜里,不是喘气,就是叹气。主要是心里不痛快,脸上没有笑容。”
杜师父已经在信上说过六少爷和七少爷气老夫人的事,这会子奶娘就没再重复了。
奶娘和杜师父的目光总是控制不住地瞟向不欺,明显地眼馋,很喜欢、很想抱一抱的样子!
苏牧和郑晴川没有犹豫,走进了苏老夫人的屋子,发现屋子里光线明亮,四处都整洁。一个丫鬟正拿着痰盂,在服侍苏老夫人吐痰。另一个丫鬟端着茶盏,准备服侍苏老夫人漱口。
当初苏牧留下几个仆人照顾苏老夫人,现在看来,仆人们是很忠心的。
郑晴川立马有投桃报李的意思,等会儿一定要重赏这几个照顾苏老夫人的人,并且以后要重用。
苏老夫人老眼昏花,看见苏牧和郑晴川了,却没有认出来这是苏牧和郑晴川,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漱口之后,又躺下了,发出既像叹息又像喘气的浑浊声音。
丫鬟们这时是喜出望外,连忙向苏牧和郑晴川行礼。
苏牧和郑晴川的身后跟着阿韵和荀铁侣,此时,大家望着苏老夫人,心情和表情都凝重。
苍老的脸庞和苍老的身躯遍布着哀戚。老人家的身体受着年老体衰的折磨,看上去十分痛苦。
苏牧把不欺递给郑晴川,然后朝床走了过去,弯下腰,低下头,用沉稳的声音喊道:“祖母。”
阿韵也连忙小跑了过去,越是离得近,就越是看清楚了苏老夫人的皱纹和老年斑,还有那毫无生气的眼睛,阿韵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握住苏老夫人的手:“祖母!祖母!”
苏老夫人侧过脸来,用毫无神采的眼睛盯着阿韵看,过了很久都没有反应,似乎是没认出来。
郑晴川把不欺递给奶娘,也走了过去。“祖母,我是七七。”
苏老夫人忽然发出惊讶的声音:“七七啊!苏牧回来了吗?”
郑晴川道:“苏牧也回来了!还有阿韵,阿韵的丈夫也来了。”
没再听郑晴川说话,苏老夫人努力地用眼睛找苏牧。最让她不安的是,她不确定眼前看见的是不是苏牧,因为她努力地想把眼前人看清楚,眼睛却看不清晰。
苏牧又喊了一次:“祖母。”
苏老夫人的脸上终于笑了,朝苏牧伸过手。
苏牧也伸出手,牵稳祖母的手。
苏老夫人断断续续地说:“苏牧啊……你回来了……真好!他们……不听话!不让人省心!”声音低低的。说完后,眼泪就从浑浊的眼睛里淌了出来。
郑晴川心想:如果不操心小辈的事,老夫人应该能安享晚年。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很少有人看破啊!
“祖母,您先养好身体。我们希望您能长命百岁!”苏牧安慰两句,然后让荀铁侣站到床前,介绍道:“祖母,这是阿韵的丈夫,去年十二月成亲的。”
荀铁侣也稍稍弯腰,低头,他的声音显得亲近:“祖母!我姓荀!您叫我铁侣就行!”
苏老夫人还没有糊涂,连忙喊着:“见面礼!开……匣子!帮我拿!”
杜师父连忙从奶娘的手里把不欺接过来抱着。杜师父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看着不欺那胖胖的小脸,他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被转手了这么多次,不欺还在睡!
睡得这样香,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奶娘连忙去开柜子,捧出苏老夫人的那个装私房钱的匣子来。
阿韵和郑晴川扶着苏老夫人,让苏老夫人坐了起来。
苏老夫人的手颤颤巍巍,皮包骨,凸显着弯弯曲曲甚至萎缩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老年斑带来沉闷的颜色。奶娘把匣子放在被子上,苏老夫人笨拙地打开匣子,面对那些金首饰、金元宝、玉佩和珍珠链子,她有些犹豫,没有立马做决定。过了一会儿,她慎重地拿出一块同心玉佩,放到荀铁侣的手里,露出笑容,道:“好孩子!阿韵好……福气!”
说完,终于认出来床前的剩下那个人是阿韵。苏老夫人把整个匣子抱起来,推到阿韵的胸前,道:“阿韵长大了。”意思是要把整个匣子都给阿韵!
阿韵顿时泪奔!哭得哽咽起来!童年往事一齐涌到脑海里和心头!全是温暖的感觉,但是,如果心血一下子沸腾了,带来的酸楚感也十分强烈!
阿韵一哭,荀铁侣想必很心疼,他把手放到阿韵的肩膀上,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眼看着苏老夫人精力不济,眼皮子沉重,有打瞌睡的趋势了,奶娘轻声提醒道:“还有大哥儿没见呢!”
苏牧转头对杜师父示意一下,杜师父抱着不欺,慢慢地走过来。苏牧亲手接过不欺,却把不欺吵醒了。这一吵醒,就不得了,小孩子睡觉的脾气不小,张开嘴巴,大声哭嚎起来,十分响亮!
“哇——”
可是,不知为什么,苏牧并没有哄他。
苏老夫人听到这孩童的哭声,眼睛瞬间明亮了,盯着不欺看,目不转睛地看!
阿韵勉强收起了哭泣,哽咽道:“祖母,这是不欺!是哥哥的长子!大名叫苏悦!”
苏老夫人伸出胳膊,想抱一下,但是很快又把手缩了回去,大概是怕自己把病气传给孩子。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不欺。
苏牧把孩子递过来一点,道:“祖母,你牵一牵他的手。”
不欺胖胖的,比较重,而且现在又在闹脾气,两脚乱蹬,如果真让苏老夫人抱他,估计是抱不稳的!再一个,孩子还太小,苏老夫人的病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所以苏牧没让孩子靠太近。
苏老夫人笑了,咧开没牙的嘴,伸出手,摸着不欺的小胖手,心满意足的样子。
孩子身上的温度比大人要温热一些,仿佛一股暖流,流进了苏老夫人的心里。
这一刻,苏老夫人想的不再是那些让她操心的事,而是充满了久违的幸福。小娃娃的手带给她的远远不是笑容那么简单,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正是心药!
然而,不欺哭得比谁都响亮!
苏老夫人回过神来,精气神好多了,道:“江奶娘,还有一个匣子!都给他!都给他!”
奶娘先看向郑晴川,见郑晴川没有反对,这才朝柜子走去,又捧出一个匣子来。
杜师父在一旁干着急,急得满头大汗,不为了别的,仅仅是因为不欺在哭,他真的好想去把孩子抱过来哄一哄。奈何,那一对当亲爹娘的都在任由孩子哭。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苏牧是他的徒弟,不欺是苏牧的儿子,隔辈亲啊,他十分喜欢不欺这个孩子,这种感觉太强烈了!
苏牧察觉到苏老夫人已经累了,于是主动说道:“祖母,您先睡一觉。我们去二外公那边看看,等您睡醒了,我们再来陪您说话。”
“嗯嗯!”苏老夫人嘴上爽快地答应,但是眼睛依然依依不舍地注视着不欺,手也依然牵着不欺的小手。
不欺闹脾气,手上挣扎几下,自己把小手缩回来了,搂住苏牧的脖子。
奶娘连忙安抚苏老夫人,帮苏老夫人抚一抚背,又拿话安慰,大意就是:少爷、少奶奶、二姑娘和二姑爷还没有吃饭,你先安心睡,他们吃完了饭,等会儿就来看您,您不要急,他们要在苏州住一段日子,每天都能来看您!
苏老夫人此时乖得像个孩子,而且是个脾气很好的孩子,听了奶娘的劝慰,就点头答应。
苏牧抱着不欺,又回到洪家这边。
等他们一进门,洪老太爷就哈哈大笑:“是谁在掀屋顶啊?哭得这么响!让我抱一抱他!”
苏牧朝洪老太爷走过去,笑容有点无奈,因为今天不欺变得难哄了!苏牧刚才哄了一会儿,可是不欺还在哭,大概是怪他哄得不及时!比如刚下雨的时候偏偏堤坝不开闸,等到水库里的水涨得溢出来了,这个时候一开闸,岂不是让洪水来得更猛烈吗?
洪老太爷把不欺抱稳了,十分有耐心地一边拍背,一边絮叨:“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曾姥爷!我帮你打他,好不好?不哭了啊……”
旁边,阿韵被洪老夫人搂着,互相依偎,轻声地说悄悄话。
洪家人之前没有开饭,都在等着苏牧,这会子麻利地摆碗筷,终于准备开席了。
但是,众人还没有坐席,依然各自待在原地方,模样一点也不着急。
洪家二夫人和三夫人分别坐在郑晴川的左右,坐在普通的小椅子上,牵着郑晴川的手,拉家常。郑晴川默默地观察,从那竹椅,再到其貌不扬的八仙桌,洪家的家具是很朴素的!
洪家二夫人道:“苏家六少爷和七少爷回去找他们的亲哥去了!那是乌龟,外面的壳硬,里面的部分却是软的!有胆子气他们的祖母,却没胆子留下来陪祖母。一看见老人家病得厉害,他们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洪家三夫人笑道:“听说他们俩的四哥做了衙门的师爷,有点飞黄腾达的意思了。”
郑晴川好奇,问:“师爷不应该是心思灵活的人才得心应手吗?”
苏家四少爷在郑晴川的印象中,是一个老实的书呆子。
洪家三夫人立马接话道:“哟!难道就不能有两个师爷啊?一个管外面的事,自然是心思灵活;还有一个专门帮着写奏折、书信、案卷,这就要求写一手好字,还要语句通顺,不写错字。苏家四少爷恰好就是后面那一种!”
洪家二少夫人斜一下眼睛,不屑地道:“那一家人专门会窝里斗!现在那家的老大、老二和老三像蚂蝗一样吸这个师爷老四的血,反正啊,别说是出一个师爷,就算是出一个封疆大吏,那一家人也别想富起来!三个败家子,再加两个小白眼狼,靠一头瘦牛怎么拉得动?”
曾经的贵妇人,现在只能嚼一嚼这乡间的八卦了。
郑晴川认真听着,但是并没有被挑起兴奋的神经。
洪家二夫人的话刚落音,她们就看见洪老太爷抱着不欺坐到主桌的主位上了,于是其他人也不再闲谈了,陆陆续续地在八仙桌旁的长高凳上坐下,男女分桌而坐,几个仆人端菜。酒香四溢,气氛热热闹闹!
洪老太爷很喜欢不欺,一直抱着,没松手,不过,当他兴致颇佳地用筷子沾酒递到不欺的嘴巴边时,被苏牧劝住了,然后老人家没有一意孤行,果断放弃了喂酒的想法。
再然后,敬酒活动开始了!遭殃的是荀铁侣这个新婿!女儿红一杯接一杯!灌得他万分想念苏家的果酒!
女子这一桌也有人敬酒,三夫人忽然敬四夫人,挑起右边眉,笑道:“我们真是羡慕你!去外面玩了一圈,还回了娘家!下次,再有这种好事,一定要让给我们!”
四夫人大方地笑道:“得!这杯酒我认了!不过,当初可不怪我,谁叫你们当时做了病西施呢?我这个粗人只能帮你们去给阿韵添妆了!这杯酒,我就当你们是谢我的!”
“呸!好厚的脸皮!”
“亏你说得出来!”
“我都这个岁数了,早就做不成病西施了!你这嘴儿啊,转弯地损我们!不饶你!一个个来,一杯一杯地喝!”
“今天灌醉了你!让你做春秋大梦去!”
“对!”
……
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的阿韵也被逗笑了,这几个洪家舅母说话真是调皮啊!调皮中又带着泼辣!但是这泼辣的味道偏偏不是较真,而是开玩笑。就好比吃的不是老陈醋,而是既酸又甜的果醋!还加了蜂蜜的!
四夫人被那联合起来的三人打败了,喝几杯之后,身子就有软绵绵的趋势,显得不胜酒力了!
郑晴川不禁替四舅母担心,主动给她递了一小碗三鲜汤。毕竟喝醉酒这种事是很有风险的,还要担心酒后失态!
幸好,其他三个舅母没有穷追猛打,笑一笑就放了四舅母一马!
洪老夫人这个婆婆笑眯眯地看着,没有阻止刚才那场笑闹,但也没有参与。她还时不时地帮阿韵夹菜,笑眯眯地道:“这个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幸好洪家四夫人有先见之明啊,如果他们夫妻俩没有从苏州城里买好酒好菜带回来,恐怕今天这席面就会寒酸了。
洪家早已不是京城时的洪家!现在的洪家就像一个被废掉武功的曾经的武林高手!从巅峰落到平凡的尘埃里,和同村的庄稼人没什么区别。被去掉了华丽的光环,幸好朴素的亲情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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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到了!小伙伴们!谢谢你们的陪伴!
今天好想喝可乐,买可乐去!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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