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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幸福时光 第三章 歌为媒(上)(1 / 1)

第三章歌为媒

西溪又称九重溪,是一条流淌在山谷中四季水声叮咚的溪流。它顺着山间逶迤婉转奔流着。水流时而湍急;时而舒缓;时而跳下陡峭石壁形成一道道小瀑布,溅起的白花花水珠像雾靄般迷蒙;时而又款款而行平静如镜,水底的卵石,悠哉的鱼虾历历可数。水面宽处有十来米,窄处三四米,水质清澈可鉴。常有喜好探密的小伙子结伴溯流而上寻找源头,只见沿途奇石峥嵘,小伙子们在岩石溪涧之间攀爬跳跃,在铺满落叶的林间穿梭奔走,好容易到了山谷尽头,又望见溪水从前方另一个山谷中奔流而来,赶紧加快脚力又攀爬穿梭,转过一座山,发现几个汩汩冒水的泉眼,心中兴奋以为找到源头了,可放眼一看,脚下的溪流是从对面半山腰处奔流下来,这些泉水只是顺路搭车而已。这下进退两难,犹豫了片刻咬牙提劲再寻过去,地势越来越高,走得直喘气时,一堵几十米高的绝壁横在眼前,山穷水尽该是源头了嘛,可转过绝壁立马傻眼,左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开阔的山谷间欢唱着,山坡上浓荫敝日,竹影摇曳。小伙子们面面相觑深有感触何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时恍然大悟西溪为何又叫九重溪了。当地乡民讲一重一重又一重何止九重,不知是绿水绕着青山转,还是青山跟着绿水走,谁也不清楚西溪源头在何处,“只言在山中,云深不知处。”

西溪两侧山峦秀丽林木葱茏,古藤悬垂野花争艳,时有鸟啼声划破山谷的寂静,环境清幽宜人。这儿是学生及年青人春游首选去处,他们来这里享受溪水嬉戏的乐趣,享受清新的空气,享受满目翠绿,享受自然的原野气息。当振华同明理骑着脚踏车来到西溪时,溪涧已有不少游客,俩人把车子寄放在附近一农家,拎着提着野炊厨具以及食物往西溪深处走去,游人渐渐稀少,在一处没有游人而水面开阔的溪段停住脚步,把东西全搁在溪畔一块大石头上,脱了衣服穿着裤衩下到水中。溪水很清凉,俩人一边哇哇叫着一边往身上泼水,而后半卧在水浅处惬意地享受着溪水对肤肌的抚摸。“哇,那边有好多小鱼小虾。”明理叫道,他游了过去。振华不会游泳,小心地趟着齐腰深的水,与明理一块捉着鱼虾。那些鱼虾似乎跟他俩玩起游戏,往往摸到了可一滑溜又跑了,越发激起二人的童趣,明理回去拿来毛巾和饭盒,二人用毛巾当网来捕捞,这下立竽见影,他俩一鼓作气连续战斗直到装满一饭盒才罢休。换上干的衣裤,把湿的摊在石头上晒,对着水壶喝了几口水躺在树荫下歇息。正是暮春时节,天空碧蓝白云悠悠,眼所极处,峰峦叠翠草本葳蕤,一些野花点缀其中,山谷静幽幽的,只有蓝天、白云、绿水、青山与你相伴,一种坦然与淡泊油然而生。好一会儿,振华叫了一声说:“你与吴悦究竟怎样,你大姐一直向我打听。”

“没怎样,就是同学朋友关系。前几天她父亲托了主编婉转暗示门不当户不对,我对主编说,我一个穷小子,没什么能耐,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鱼对鱼,虾对虾,乌龟对王八,尼姑配和尚,请他把心放在肚里。”

振华笑:“干嘛如此眨低自己,不是还有鲤鱼跃龙门吗?”

“我不是什么鲤鱼,只是一条小泥鳅,也从不想去翻什么大浪。”明理拔起一根青草剥去外皮咀嚼着草芯。

“难道不能成一对现代版的凤求凰,谁都看得出她在意你。”

“拜托,我不是司马相如,‘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友情就是友情,我不能骗自己,更不能为了攀龙附凤欺骗她,那是卑鄙的。如果心中有爱,我才不在乎她父亲是何方神圣。好比你和美林,我知道她爱你,若你心中没有她,会一起过日子?友情、亲情、爱情是截然不同的。”

振华沉默了,过了会儿又说:“吴悦知道她父亲想法吗?”

“知道。她讲父亲是父亲,她是她,可我没有那种感觉,所以绝对不能投桃报李而误导她,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一点我赞赏吴悦,没有门第之见的女孩子凤毛麟角。”

“你若是单身汉,跟她倒是门当户对,你也没有门户之见。”

“胡说什么,美林听到了不撕你的嘴才怪,”

明理呵呵笑两声喃喃道:“云彩真白,飘来飘去的,当个神仙坐在其上遨游世界,该多么逍遥自在。你笑什么?”他听见哧哧笑声.

“闻君言便知君单身也,是未拴上缰绳的野马。”

“难道有了家室便没了自由?”

“不是没了自由,而是有了一种责任,无论你喜或恶,你都得担当起责任。婚姻是缘分,但这缘分不一定是两情相悦的结果。光绪皇帝爱的是珍妃,可他作不了主,选择了慈禧指定的隆裕。什么叫身不由己,你是不会明白的。”

明理觉得振华的言语怪怪的,正诧异时,一阵风吹过,送来隐隐约约的歌声。歌声是从西溪上端传来的,难道有人走得更远?两人不约而同站起朝远处望去,可溪畔的树木、岩石挡住视线。他俩循着歌声寻去,走了一段路后,歌声便清晰起来,是电影《马路天使》中插曲,很甜美很悦耳,再行了二十来米,转过一块突兀的巨石,便看到扬喉者。两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坐在一块矮平的石头上,也许以为四周荒芜人烟,所以恣情高歌,从神态可知多投入多快活。优美的旋律在旷野幽谷中回荡,那么清脆动听,振华、明理怕打搅了歌者,缩在后面聆听,一边打量着:俩人中,留短发者应该年长几岁,长着一张丰腴的圆脸,嘴巴略嫌大却很性感,上身湖蓝色衬衫,下身黑色裤子,给人飒爽英气之感觉。另一位像学生模样,穿着斜红格衬衫乳白色裤子,一头秀发如黑色丝绸垂到腰际,白晰的鹅蛋脸上,眉毛弯弯眼睛修长,端正的鼻梁下两片饱满秀气的红嘴唇,单看五官并不精致,可凑在一起显得标致抚媚。明理凝视后者,胸中似乎有股激情在上涌。一曲唱罢,俩人相视一笑又往下唱,丝毫没注意到屹立在三丈开外的大石头后面冒出两颗脑袋瓜。

俩女子便是黄玫和小寒。昨晚黄玫过来同小寒挤在一张床上,两人商定明日拂晓便起床,可待黄玫醒来时,窗外已清晖斜照,急忙唤醒小寒,俩人匆忙洗漱、吃饭。小寒埋怨母亲不早点叫唤,晚月说你们睡得沉,就让你们多睡会儿,现在也不迟才七点,小寒懒得再说。姐妹俩扒了两碗粥,带上干点、水壶跳上一辆马车走了,下了马车步行了半个小时到达西溪。她俩嫌近处游人嘈杂,便沿溪缓缓而上,走走停停,一路欣赏飞瀑流泉、奇峰怪石,倾听水声淙淙、莺啼鸟转,参天大树、幽幽古藤随处可见,令俩人目不暇接赞叹不已,脚下也不觉疲劳,走了个把小时来到一地势平坦水面清浅的溪段。黄玫说:“就这儿吧,瞧,那块石头像天然的床铺,正好放东西。”黄玫指着前方卧在溪边的一大方形石头。

停下来后,反感到脚有点酸,俩人便在一旁绿茸茸的草地上席地而躺。头上是一棵叫不出名字的高壮大树,透过树叶看着一缕白云徐徐飘动,有两只鸟儿在快乐地飞来飞去,一边相互对啼着。

“真安静,在这儿会长命百岁。”小寒说。

“嗯,空气好,又远离尘世的喧嚣和粉扰。”黄玫赞同,“所以寺院一般建在深山中,才能静心坐禅,很多得道高僧都很长寿。”

“瞧,一只松鼠,尾巴毛茸茸的,真可爱。”小寒悄声说。

“哪儿?”

“左边那棵树,看到没有?”小寒不敢用手指,怕惊动了小家伙,“它也在瞅着我们。”

“看到了。”黄玫也压低嗓门,“它在想树下躺着的是什么怪物,公的、母的?”

小寒捂着嘴哧哧笑,“你说我们人类在动物眼里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世上无人能回答,须等待动物进化到能开口说人话或人能掌握动物语言时跟动物对话。”

小寒又笑,黄玫坐了起来:“不能再躺了,再躺下去要睡着了。咱们也来‘老夫欲发少年狂’,下到水里玩一玩,怎么样?”

“好。”小寒欣然同意。

俩人脱下鞋袜,把裤脚卷到大腿踏到溪里,清凉的水刺激得兴奋起来,像孩童般捉起鱼虾,扑来扑去好一会儿才捉到一条小指头大小的鱼儿,俩人高兴得叫起来。又折腾了老半天,一共捉到两条小鱼三只小虾,俩人笑嘻嘻的似乎战功显赫。而后在溪水中洗了头发上来坐在石头上吃着饼干、面包、喝着水。小寒从书包里掏出几粒黄澄澄枇杷递给黄玫,黄玫笑:

“真是,也不嫌沉。”

“我妈偷偷放进去的,在马车上我才发现。”小寒又掏出几粒,还有橄榄、加应子等。

俩人边吃边环顾四周:远山含黛近处碧绿,低头溪水潺潺,仰头一只苍鹰在滑翔。前方的悬崖峭壁上攀爬着拳头粗的褐色藤葛,旁边尚有一细小山泉垂直而下。在一山坳处,一簇色彩缤纷的花儿在山风中快乐地扭动着腰肢。那边树梢头有几只山雀也许是一家人在叽叽喳喳着,给寂静的山谷增添了一分生气,野趣无限。姐妹俩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纯扑的山里气息。

“真美,就像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小寒叹道。

“若有一座古寺,那更完美。”黄玫说,“我喜欢王维写的《过香积寺》里的几句:‘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还有‘人闲桂花落,夜色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写得多好啊。”

“我喜欢他写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脑子里闪现出一幅深山月夜的画面。我妈最喜欢他的诗,她说王维是写山川美景恬静古幽的第一高手,诗里有画。她床头就有一本《王右丞集》。我最喜欢的是李白的诗。”

“得了,古人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自娱自乐,唱歌嘛。”黄玫提议。小寒点头,俩人便唱了起来。姐妹俩以为旷野无人,便放肆地引吭高歌,唱的全是电影插曲,从《马路天使》、《鱼光曲》、《夜半歌声》等等一曲一曲往下唱了七八部电影插曲。唱罢“毕业歌”后,黄玫摇头道:“不行了,口干死了。”拿起水壶大口大口喝着,而小寒又唱了首“秋水伊人”才拿起水壶喝着水。俩人开心地笑吟吟着,蓦然听到噼啪掌声,还掺杂着叫好声,从十来米外的一块大岩石后走出俩高个男人,姐妹俩吓了一跳,惊得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俩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审视着不速之客:其中一位额阔者长着一头卷曲黑发,眸子又黑又深,目光透出活泼顽皮;另一位身材比同伴略瘦些,清秀的高额头上,头发三七开梳向两端,目光明亮随和,眉宇间透着自信,叫好的是前者。从俩人皮肤白净,手指修长看来应该是知识分子之辈,小寒忖度着,而黄玫已缓过神来,娥眉一挑,双手插腰,怒目圆睁:“什么人?如此轻薄无礼,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光明磊落,鬼鬼祟祟躲在石头后干什么勾当?油头粉面贼眉鼠眼的,以为我们是女的好欺侮是吗?卷毛的你还笑,你最可恶,老鸹一样聒噪,快滚。”

面对劈头盖脸的呵斥,振华尴尬得抱拳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太唐突了,打搅了二位小姐的雅兴,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明理则大大咧咧说:“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口伤人呢?是歌声吸引了我们,怕惊动二位才躲在石头后,你们唱得好,我们情不自禁鼓掌喝彩,并无轻薄无礼之意。我们是悄悄来,若再悄悄离开,就不会知晓了,可那样岂不是似小偷般偷走了二位的歌声,二位还蒙在鼓里,对二位太不公平了,不是大丈夫所为。我们俩光明磊落出来,是为让二位知道我们听到了歌声且无比欣赏,当然我俩确是惊扰了二位,我向二位赔个不是。”明理来九十度鞠躬,直起身后又说再鞠躬,又来一个九十度。

对于明理的举动,小寒紧咬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而黄玫呢,怒气也消了一大半,看来自己鲁莽了些,再计较下去显得自己太小心眼,该找个台阶下,正迟疑着,振华又开口:“是我们俩的不是,再次表示抱歉。这样嘛,现在已十一点多,该是用餐的时间了,我瞧两位并无野炊之意,我们是打算野炊的,就请二位吃顿野炊略表歉意吧,望二位赏脸。”振华使了个眼色,明理心领神会接着话茬:“对,对,带了很多吃的来,方才还捉了一饭盒溪中的小鱼小虾,味道一定鲜美,请二位赏脸。”

黄玫一听窃喜不已,可找到台阶下了。遂连忙说:“既然无心之过,我俩也就不计较了。我们素昧平生,不便叨扰,你们心意心领了。”

振华暗忖看来关键在于她,遂说:“咱们萍水相逢,尤其在这儿相逢可谓缘分。大家都是年轻人,不打还不相识,一块吃顿野炊,也只是顺便而已,谈不上什么叨扰,言重了。”

黄玫依然不松口,明理帮腔道:“用野炊款待确是不够诚意,可这儿只有绿水青山只能如此,就当一顿野炊冰释前嫌吧。”

俩人一唱一和,小寒觉得不好意思了,看了一眼黄玫。黄玫读懂她的意思,“这……那好吧,你们如此诚意,再不领情,反而是我们迂腐不近人情,那就一块动手吧。”说罢跳了下来,小寒也跟着跳下。

振华同明理交换一下眼色,说:“谢谢二位赏脸,我们先认识一下,我叫白振华,是东大历史系老师;他叫欧阳明理,是东洲日报记者。我和他既是同学又是邻居,请教二位小姐芳名。”

黄玫爽快地说:“我叫黄玫,她叫林小寒,我俩是表姐妹,都在文德女中任教。”

“你们三位应算同行。”明理笑着说,“我以为你是学生,原来已是位老师。”小寒矜持一笑说:“去年刚从学校毕业。”

振华与明理回去拿东西,看着俩人的背影,黄玫、小寒咧着嘴乐,一低头,瞧见自个儿的脚丫子,赶忙穿上鞋袜。大约十分钟后,看到振华一手提着一布袋,一手拎着一捆细柴火走来,明理跟在背后,他把一铝锅倒扣在头上,逗得黄玫、小寒不由得呵呵笑。见两女人开心,明理放下右手拿着的饭盒,把铝锅立起顶在头上做了两个朝鲜族舞蹈动作,这下轮到两女人拍手称赞跳得好,明理一笑说献丑了。

俩男人手脚麻利地拣来几块较小的石头,搭起简易炉灶搁上铝锅。振华从布袋中取出碗、筷、勺、调羹以及几个纸袋,纸袋中分别装着切好的猪肚、肉丁、香菇、青菜、虾米等和一小包食盐。明理打开饭盒盖,满满的一盒鱼虾。黄玫说:“真有本事捉了这么多,我们老半天才捉到几条。”明理风趣地说:“这些鱼虾欺女怕男。”振华又从布袋中中取出一小布袋,里面装的是米,他跟明理商量怎么吃法。小寒说:“野炊就简单点,把所有的都掺和一块煮锅咸粥。”黄玫赞成:“对,一切从简,煮锅咸粥。”振华笑着说:“好吧就依你们来个大杂烩。”明理说:“小鱼虾另外煮个汤嘛,西溪水质好,鱼虾汤味道一定鲜美。黄玫说:“算了,别麻烦,还是一块放进去煮好了。”

黄玫如此说了,明理也不再坚持。他烧起火,振华把猪肚和米一起下锅,煮到半熟时再把肉丁、鱼虾、香菇等投入,快好时把虾米、青菜、盐巴放入,又烧了七八分钟后,调一下咸淡起锅盛到碗里,凉了十来分钟,四个人坐在石头上吃了起来,皆夸味道好极了。小寒讲野炊烧出来的就觉得比家里的好吃,黄玫说这是肚子饿的缘故,不过西溪水质好,再加上这些新鲜鱼虾。振华讲主要是肚子饿了。明理说不是有个故事讲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当乞丐时,别人施舍一碗白菜粥,他觉得美味极了,当了皇帝后念念不忘,宫里山珍海味他都觉得不如他吃过的。后来派人找到那位施舍之人,那人才知当年那位乞丐坐了龙庭,他那敢讲那只是隔夜的饭菜,便随口胡诌说那粥叫珍珠翡翠白玉汤,真是笑死人。小寒说她是头一回来西溪,初中时学校曾组织春游,可她恰好生病没去成,她觉得西溪秀雅温婉,即使冬天应该也别有韵味。振华说他和明理已来过两回,一回也是这个时候,一回是双十节,西溪永远是水清澈山葱翠,苏东坡在一首赞美杭州西湖的诗中写“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我觉得若用在西溪也挺合适,只是西溪太窄了,跟西湖相比像一条带子。明理说溪是溪湖是湖,有一首绕口令:扁担长,板凳宽,板凳不如扁担长,扁担不如板凳宽。同样西溪长,西湖宽,西湖不如西溪长,西溪不如西湖宽。如果水面宽敞,那是江不是溪了。黄玫点头说,没错,湖是湖,溪是溪,江是江,西溪又称九重溪,我理解要绕过九重山峰,第九重可能还很远很远,说不定又有一番景色。振华说,叫九重溪不是说有九重,这“九”字是虚的,指层峦叠嶂连绵不断,就如李白写“疑是银河落九天”中的“九天”,刘禹锡写的“九曲黄河万里沙”中的“九曲”同样意思。黄玫说,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九重就是源头。小寒说我们吃饱后再往深处走走,振华说越往上越难走,西溪源头在何处,即使本地乡民也不知。何况根本无路可行,我们进来的路也是经过多少人踩踏才成了所谓路,循溪寻源是很困难的。四位年轻人边吃边侃,小寒又从书包里掏出枇杷,还有十粒。便说:“你们俩一人三粒,我们早先已吃过几粒了。”

振华夸道:“你们女的考虑周到,连水果都带。”

小寒笑:“是我妈偷偷放进书包里,我若知道不会带的。”

“所以说母亲伟大。”明理剥着皮说,“有一名人讲,母亲能用柔弱的肩膀为儿女撑起一个家。”

他的话音刚落,黄玫、小寒同声说“对,对”。小寒又接着说一句母亲万岁。黄玫还加了一句:女性万岁。

振华跟明理相觑一眼会心一笑,两人收拾起碗筷,黄玫拦住:“我们已经不劳而享,现在该我们来洗。”

振华说:“您和林小姐能接受邀请共进野炊,我们已感激不尽,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明理跟着说:“有始有终才能表示我们俩的诚意,如果二位小姐承认这诚意的话,就请再唱一曲算是对诚意的奖励吧。你们真的唱得很好,有一成语‘余音绕梁’,二位歌声‘余音绕谷’,山神爷也会叫好。”

“快别说了,我们俩以为四周无人,才敢乱吼一通。”小寒谦逊地说。

黄玫爽朗地说:“好不好无所谓,要的是开心。”

“对。”振华接过说:“黄小姐讲得对,重要的是自个儿感到开心,何况真的唱得不错,我是外行,只知道好听不好听,我认为可以上台演唱。”

“上台?”黄玫哧哧而笑,“她行,我绝对不行,我是滥芋充数,今天凑巧被你们听见了。”

“哎,干嘛贬低自己,你声音不错。”小寒说。

明理嘻嘻笑道:“我们就是因歌声而艳遇二位小姐,空山不见人,突闻起歌声,这就是缘分,来西溪春游竟然相识了你们。振华,要不要赋诗一首?就叫西溪偶遇,他是历史系才子。”

“去,去。”振华跳下石头。

振华和明理在溪水洗着锅碗,黄玫、小寒则交头接耳着:

“今天你真威风,姐夫在你面前一定是俯首称臣的。”

“当时我真的很生气,好心情全没了,又担心有不良企图,所以先来个下马威。”

“瞧外表白白净净的,哪像坏人?”

“外表哪能看出好坏,你以为像戏剧脸谱,一看脸谱便知正邪?没有的事,长得端正不一定是好人,凶神恶煞不一定是坏人。程咬金、张飞外貌挺唬人,却都是忠义之士;吴三桂仪表堂堂,陈圆圆才看上他,可他迎清兵入关是明王朝第一罪人,所以人不可貌相。”

“要看眼睛,眼睛能看出几分,别说了,他们来了。”

“怎么啦?”小寒问,振华右脚一颠一跛的。

“后跟被石头划了一下,不要紧。”

“我们有带红药水。”黄玫从书包里取出红药水和一根棉签递给振华。

“女孩子就是心细。”明理地说,他擦干脚穿上凉鞋。

“谢谢”,振华涂好患处把红药水还给黄玫,穿上鞋后看一眼手表:“两点五分,可以再待两个小时。

小寒指着右前方:“你们看,那座山头多秀气像田螺,也不高,白先生脚能走吗?”

振华一笑:“我脚没问题,不过别看那山好像很近,我估计没个把小时爬不到顶。在永庆时,我和明理去爬山,山似乎就在眼皮下,可绕来绕去用了近两个小时才到山脚下,又花了四十多分钟才爬到山顶,常言道看山跑死马,就是指看起来近其实不近。”

一旁的明理把碗、勺、饭盒等装在铝锅中,用稻草填紧缝隙以免发出声响,再放进布袋里扎紧,然后用一背带绑在布袋两个角挎到肩上走了几步,对振华说:“既然林小姐有兴趣,你我就陪她练练脚力,黄小姐意下如何?”转头问黄玫。

“行,不过我有个建议,你们不介意的话,彼此直呼名字好了,什么先生、小姐挺别扭的。”

“我们怎么会介意呢,倒是对你们二位有点失礼,客随主便就依你。明理,你说呢?”

“直呼小姐芳名荣幸之极,我就带个头嘛,黄玫、小寒,开路。”

四人拔腿前行,正如振华所说,看起来就在前头,可脚下无路,高一脚低一脚踩着,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到山脚下,顾不上歇息就朝上攀爬。半山腰处有一扁平石头卧在地下,正好供人小憩,四人坐下擦把汗。他们俯瞰山下,只见西溪如一条袅袅娜娜的白练蜿蜒在翠绿山谷间,犹似硕大的天然盆景。黄玫赞美道:“鬼斧神工,自然界真了不起。”

“走吧,到山顶再歇息。”小寒说着站起,手脚并用往上走,一路上小寒总是冲在最前面,振华则有意落在最后。

“她还像学生一样,同高中部学生站在一块,真看不出她是先生。”黄玫说。

“能镇住学生吗?”振华问。

“能,学生被她的歌声所折服,很喜欢上音乐课,我们女中很多女学生喜欢唱歌。”

“哦,她是音乐教师,怪不得唱得那么好。”明理点点头。

“很多搞艺术的人都有点家庭渊源,比如梨园世家、丹青世家等等,林小姐是否……”振华又问。

“没有,我舅是生意人,不过我妗子是苏州人,会唱昆曲还会弹琵琶,可能受她母亲遗传。从念幼雅园开始就唱唱跳跳,学校每一回演出总少不了她,父母也不反对全很开明。”

“在家应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了,你舅是做哪一行生意的?”明理问。

“原来在上海做茶叶生意,日军占领上海后回到东洲,因病去世已六七年了,我妗子含辛茹苦把小寒拉扯大。我妗子很了不起,她打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后来粗茶淡饭也泰然自若从没抱怨过。”

“中国的母亲是很伟大的,岳母刺字,孟母三迁,全是了不起的母亲。”振华说。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明理插嘴道,“家母也是一位平凡又不平凡的母亲,也走了好多年了,老天爷不给我侍奉她的机会。”

振华拍了拍肩膀,改变话题:“林小姐是独生女嘛。”

“又叫林小姐,”黄玫嗔道,振华笑一笑。“她上面有一兄长,战前就到美国念大学,我妗子的大哥也在美国。去年十月甥舅一块回来,我妗子高兴得整日笑呵呵,我娘也乐得跑东跑西。”

三人正侃着,耳边传来小寒的叫声:“喂,快点。”扬头一看,小寒在高处挥着手。三人赶紧加快了脚步,这时明理背上的厨具突然叮当起来,三人皆笑,明理说:“这是部队行进的军乐声。”振华看了看时间:三点三十八分。

三人登到山顶时,太阳应该称夕阳已挂在西边的山头上,早一步登顶的小寒右手一指:“看哪!”三人顿时张大嘴巴,远处的山脚下有一大片鱼塘,落日的余辉温柔地照在水面上,折射的霞光与绿波相互辉映交融,调和出了绚丽的色彩,宛如一幅斑斓的西洋油彩画。三人泥塑似的望着这瑰丽的景象,享受着夕阳的杰作。片刻后振华自言自语道:“半江瑟瑟半江红”。小寒笑着说:“白先生,你念的那一句是不是白乐天写的一首诗,我记得最后一句是‘露似珍珠月似弓’,我喜欢这一句。”振华点头:“没错,白乐天写的《暮江吟》: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这两个‘半’字用得好。”黄玫夸道:“白先生记性真好。”明理笑:“怎么又来先生呢?”黄玫也一笑:“还没习惯。”振华说:“要感谢林小姐提议登这座山,不然就看不到这绚烂的景观了。”明理一撇嘴:“才说黄小姐,你也犯了。”振华一愣:“哦,我忘了,不过你自己呢?”四人一起笑。

落日犹抱山头半遮脸了,四位游客赶紧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难,两位男士前面开路,时不时还须出手帮一把跟在后面的两位女人,终于到了山下,大家松了一口气。振华去拉扯明理背上的负荷,“轮流一下。”明理摁住:“干什么,抢劫啊?”“我的脚没问题。”“别啰嗦,走吧,”明理打头,俩女人中间,振华断后赶着路。山谷中升起薄薄的暮霭似雾似烟,远处变得迷蒙起来。“附近若有寺院,借住一宿多好。”小寒惋惜地说,话音未落她晃了一下,黄玫眼快伸手拉住,低声说看地上。明理扭过脖子问要不要听有关西溪的传说?“听。”小寒点一下头,明理讲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这儿并没有溪流,在一处较平坦的山谷中住着一位叫西溪的姑娘。她美丽又善良,常给山民治病疗伤,给迷路的樵夫指点方向,乡亲们再三邀她到村寨里居住,她总是婉转拒绝。原来她是修炼千年的兔子精,与同样修炼千年的一榕树精相亲相爱,在山谷中过着自由逍遥的生活。可有一蛇精垂涎她的美色,要强娶她为妻,这蛇精也已修炼千年,且是吕洞宾的徒弟法力高强。西溪姑娘知道自己斗不过蛇精,便求助于何仙姑,何仙姑指责吕洞宾良莠不分滥收门徒,嘲讽“物以类聚,有你这样风流成性的师父,必然有好色的徒弟”。吕洞宾满脸委屈说:“天地良心,我只在乎你一人。”何仙姑嗤之以鼻,“三戏白牡丹是哪个家伙干的?”吕洞宾说,“你怎么老翻旧帐呢,我跟你讲过多少回,那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何仙姑哼了一声,“逢场作戏?猫儿偷腥没偷到反碰了一鼻子灰。”西溪姑娘在一旁听着俩人口角,又好笑又着急,好笑是神仙也会拌嘴,着急的是何仙姑能否搭救自己。此时一瘸一拐走来了铁拐李,铁拐李见两口子又争吵便当起和事佬,并问那位姑娘是谁,何仙姑才记起西溪姑娘的事。她从百花蓝里取出一丹丸叫西溪姑娘服下,又附耳说了几句后,指着吕洞宾:“你若通风报信害了西溪姑娘,我决不饶你。”

吕洞宾连声说哪敢,铁拐李拍胸说,“我当中人,为他担保。”何仙姑才不吭声了,西溪姑娘谢过了三位仙长。迎亲那天,西溪姑娘夺门而出,蛇精带着一批蛇子蛇孙紧紧追赶,几回回已触摸到,可西溪姑娘总能滑溜掉,还回头朝蛇精笑盈盈招手。就这样西溪跑,蛇精追,总差那么一步,最后累死了蛇精。而西溪姑娘踩过的地方则冒出涓涓细流,乡亲们称之为西溪,并且从此后在这方圆上百里没了老蛇的踪迹。故事到此结束,这是我初二时的班主任严先生讲的,他老家就在西溪乡,传说归传说,但严先生讲这一带的确没有老蛇出没。

“严先生从没对我班同学说过。”振华说。

“严先生只是你班上的任课老师,除了上课哪有什么接触机会,他可会讲故事,珍珠翡翠白玉汤也是他讲的,还有陈靖姑故事,我们同学至今念念不忘,同学聚会时都会请他来,”

“这传说有点聊斋味道。”小寒说。

黄玫也兴勃勃说:“中国流传民间故事里,禽兽花木都会成精成怪,到了蒲松龄笔下更是发挥得淋离尽致。什么狐仙狐精、花妖鬼怪,各种名堂千奇百怪,亏他杜撰得出。婴宁、青凤、娇娜、黄英等等上百个女孩子全写得活灵活现,秀外慧中无人不爱。”

“还有西湖主、聂小倩、连琐、小谢、秋容等也全是楚楚风韵。”小寒接着话茬说,“我同学开玩笑讲,长相貌美的不是精更是鬼,大活人只能丑陋了。”

“聊斋中写得最多的是狐仙狐精,看来蒲先生对狐情有独钟。”明理笑嘻嘻说。

“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人之初,性本善’,所以把精啊、妖啊、鬼啊、仙啊全拟人化。”振华说道,“再安排一完美结局,其实也是作者本身的愿望。”

“去图书馆借小说,我先翻一下结尾,若是美满的我就借,若是悲惨结局,我就不——”小寒话未说完,便哎哟一声蹲了下去。

“怎么啦?”振华、明理围拢,一瞧是左脚滑进一缝隙里扭伤了。

“已经提醒你了,这里坑坑洼洼的不是城里马路,现在你可是悲局了。”黄玫一边按摩着小寒受伤的脚踝,一边数落着。

小寒成了铁拐李,她搭着黄玫的肩膀一跛一拐地走着,从她咬牙的神情看来很是疼痛。黄玫弯下腰,“上来,我背你。”振华轻咳一声,朝明理努一下嘴,明理会意。他把肩上的布袋给振华,上前说:“我来吧。”

“谢谢,我行。”黄玫客气地推辞。

“哎呀,黄小——,黄玫,我觉得你是爽快人,怎么也拘谨了。现在情况特殊顾不上男女有别,别磨蹭天快黑了。”

“让他来吧,男人毕竟比女人有气力走得也快。”振华轻声说。

黄玫看一眼天色朝小寒点点头,小寒羞涩地俯到明理背上,接触那一刹那,她脸红了。

天色已晚,四个人再也不言语低头赶路,振华和黄玫在后,明理背着小寒走在前面。小寒心里臊得很,长到二十岁,跟男人如此亲密接触,可谓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何况是刚认识的。给别人添麻烦,她心里很过意不去,她看着前方希望快点到村寨。而明理则很亢奋,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倒希望脚下的路长点。还好十多分钟后便到了村口,村里已家家炊烟袅袅,明理放下小寒,他额上有细细汗珠。从农家院子推出脚踏车,小寒、黄玫坐到脚踏车后架上,一位上年纪的农妇诧异地说:“上午只见这两位先生,怎么多了两位小姐?”四人笑而不语,振华、明理朝农妇点点头,趁着尚有一丝余辉,朝市区飞快骑去。

到市区时已万家灯火,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脚踏车终于拐进灯笼巷。振华、明理发现这巷子窄得可怜,车把子稍一歪便撞墙,巷子没有路灯,路况又不熟,还好两人车技都很过硬,凭着微弱星光小心翼翼往里骑,到了一处房前,小寒说到了,车子停了下来。黄玫扶着小寒推开门,一声“喵”小白扑了出来,用猫的语言打着招呼,同时一个女人声音响起:“怎么玩到这么迟?”振华、明理看到一眉眼很像小寒的妇人从房里出来,不用问准是小寒母亲,她见到生人也露出惊讶神态。

“妈,这位是欧阳先生,这位白先生,我们是在西溪遇到的,我不小心扭了脚,多亏他们送我回来。”

“哦,太谢谢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了,快进屋坐一坐。”

“不,不,不打搅了。”振华、明理掉转车头。

“进来喝杯茶再走吧。”黄玫挽留。

小寒解围:“表姐,他们家人也在等他们呢。”

“那再见,谢谢。”黄玫挥了挥手。

俩人骑远了,黄玫搀着小寒进屋,小白见无人搭理它委屈地叫着跟在后面。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街上行人寥寥,振华、明理并肩骑着。振华见明理一副酒醉神情便笑着说:“小心摔倒。”明理没反应,他提高了嗓门又说一遍。

明理听见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魂魄还在灯笼巷。”

“没有的事。”

“没有吗?”振华加重语气。

明理笑了笑,半晌没头没脑说:“她眼睫毛很长。”

“谁呀?”振华明知故问。

“林小寒呗。”

振华看了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一出戏叫花为媒,今天演出了歌为媒。现在应该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嘛,还是单身好,有追求的资格啊。”

明理没有还嘴,他没听出振华言语中之酸味,他心情很好,连昏暗的路灯他也觉得今天亮多了。他一边骑着车一边吹着《踏雪寻梅》歌曲,他的口哨吹得很动听,嘴巴就像是一种乐器,振华对口哨也感兴趣过,但被爷爷厉声制止。

到家了,“娘,大姐,”明理打着招呼把脚踏车放在楼梯下。

“玩到这么迟,我们都快吃完了。”凤英说,“快洗把脸过来吃。”

明理到井边洗了洗,坐到饭桌上狼吞虎咽吃起来。

“慢点,别噎了。”月娇叫道。

“小舅,教我骑车吧。书林央求道。

明理点头:“行,保证教会你。不过不能穿长衫要穿裤子。”

“上午吴悦来过,她讲怎么不叫上她。”月娇说。

“叫上她哪还得了,市长大人准会气歪鼻子,我们小百姓安分守纪为妙。不提她,今晚这些菜味道做得很好。”明理对月娇讲。

书林笑:“跟平常还不是一样,是你肚子饿了,你今晚好像有点特别。”

“哪儿特别?”

“我看你心情特别好。”

“今天玩得很痛快?”凤英问。

“嗯,很痛快,还用毛巾当网捉了一饭盒小小的鱼虾,味道好鲜。你呀,也该外出玩一玩,要给自己适当放松一下身体,勤奋工作是要的,但也要懂得休息,去野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身体有好处,不要把自己弄得像小老头一样,干六天要歇一天。”明理开导书林,他叫书林一块去西溪玩,书林说没空。

书林憨憨一笑,反问道:“干六天歇一天,那一天人不生病?

“可以找其他大夫,你和你师傅可以轮流休息,比如你歇礼拜一,他歇礼拜三。”明理放下筷子拍拍肚皮,“哇,吃得好饱。”

月娇笑:“就知道你今晚会多吃,我多煮了饭。”

“书林,我要消化一下,过会儿再教你骑车。”

“嗯”

明理进厨房嗽了口,上楼走进自己房间,他打算写一篇西溪游记在报纸上发表。可在纸上写了《西溪游记》四个字后,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一点文思全无,脑子中老晃动着小寒的面庞。他站起踱着步回想着相见那一幕,他觉得俩人的名字都恰如其人,黄玫那凶巴巴的模样就像带剌的玫瑰;而小寒这名字温婉顺口,人也像一朵淡雅又清香的水仙花惹人怜爱。他正浮想联翩,月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理”。他转身:“姐”,“吴悦来了”。“哦”他跟月娇下了楼。

“抱歉抱歉,我听我姐讲上午你来过。”

“去西溪玩干嘛不叫上我?”明理笑笑不语。“在干嘛?写稿还是看书?”

“今天在西溪听当地村民讲,今年游客又多了起来,游客来西溪游玩对村民有好处,不少游客会向他们买青菜,有的甚至买鸡鸭,再借用他们的厨房烧烧煮煮,给他们柴火钱,他们也增加了收入。我想只有生活安定了,人们才有闲情逸意游山玩水。八年抗战百废待兴,市府各有关部门有否采取什么措施来改善百姓的生活,你消息灵通能否透露点口风?我打算写一些这方面的报道和文章。”

“听说后天市府将邀请各界名流,各商会会长以及实业家开座谈会,商讨如何发展生产振兴东洲经济。不过政府手上没什么钱,希望各商会、各实业家能慷慨捐献。”

“但愿能有所见效,才能告慰那些为抗日而献躯的英灵。这些年百姓日子过得很苦,本来就不富裕,再加上战乱更是雪上加霜,希望政府多为百姓着想,拿出切实可行的措施。”

“这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上午是来请你看电影,现在有空嘛,走。”

“和你?你父亲耳目众多,我这个小记者吃不了兜着走,不行。”明理笑着说。

“怕什么?怕他吃了你?”

“我这么大的个子,他吞不下我,可我怕丢了饭碗。我刚刚不是说生活安定才有闲情逸意游山玩水,吃饱穿暖才有心情花前月下。古人说富贵不能淫,有了富贵才有淫的资格,衣食不保,什么心情都没有,如今工作多难找,我可不能砸了自己的饭碗,‘民以食为天’,吃饭与天一样重要,我可不能得罪令尊大人。”

“看场电影有什么大不了的,同事、同学都能一块看电影。

“你是这样想的,我亦这样想的,可令尊大人不是这样想的。瓜田李下还是注意点好,免得落下口舌招来无妄之灾。”

吴悦不悦地说:“怎么变得如此胆小了?”

明理嘿嘿一笑:“大小姐,我没有胆大的本钱,胆大者之所以胆大或艺高胆大或财大气粗或候门之家,皆无衣食之忧。而我一无过人才艺,二无财富,三无显赫门第,全凭自个儿气力换口饭吃,小人物只能安分守纪保个平安。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令尊为女儿着想是人之常情无可非议。”

吴悦无奈一笑:“你呀,应该当律师去。”

“能得到吴大小姐赏识,鄙人受宠若惊。”

吴悦嗔道:“油嘴滑舌。”

吴悦走后,明理重新走到桌前,看着纸上写的《西溪游记》四个字,小寒的音容笑貌又充塞在脑海中,他问自己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吗?他摇摇头,只是单相思而已。若黄玫得知自己在想入非非不知又会扣上什么帽子,可哪一位正常的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呢?不然古人也不会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孔子也说“食色,性也。”可见自古如此。有了开端,怎么往下接呢?不付之于行动的话,永远“美人如花隔云端。”咳,今晚肯定写不出来了,找点事做,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明理站起来走到书林房门口:

“走,骑车去。”

正在看《伤寒杂病论》的书林高兴地“欸”一声,合上书走出来跟明理下了楼,明理推出脚踏车在弄堂里教书林骑车。

“眼睛往前看,蹬。”明理说,蹬了几下,车子一歪,眼看要摔倒,明理使劲拽住车把。“没关系,再来,眼睛看前面不要看地上,蹬,用劲蹬。”啪一声,这回摔倒了。“没有摔就学不会,再来。”书林又跨上车……

月娇倚在门边看着,“哎,又歪了,真笨。”她想平日里见明理骑车多轻松自在,可书林学得如此吃力,可见凡事都要下工夫。“嗯,这回不错。哎,又不行,可累死明理了。”

折腾了个把小时后,由明理把着车把基本上能骑下来。“不错,有点样子了,明晚再学就差不多了。”明理抹着脸上汗水夸道。书林欢喜地说再骑一下又跨上车,此时饭店打烊了,小鹏父子从弄口走了进来,庆林一见书林在学骑车便小跑过来:“我来骑一下。”“你又不会骑。”书林说。“我觉得不难,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看也看会了,让开让开。”书林不满地走到一旁。庆林自信地跨上车,明理抓着车把说着同样的话:“眼睛看前面,蹬。”骑了几步确是比书林强,他得意地叫道:“你放手,我自己骑。”明理放手,庆林只骑一步就“啪”来了倒栽葱,明理忙上前问人怎么样。看来摔得不轻,庆林疼得说不出话,明理搭了一把才站起来,一看额头青肿了。书林幸灾乐祸看了一眼扶起车子,嘴里嘟哝道:车子被你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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