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镜粗糙,很是朴拙。就好像一块普通的岩石打磨而成,并没有经过任何修饰雕琢。
它只有巴掌大,镜面凹凸不平,似乎是凡世间的某个人闲来无事,随手制作以消磨时间。
它并不华丽,简单质朴。易水走到跟前,随意地伸手过去,想要拿起。
这方世界中的东西都很不简单,沾染了万古前那个人的气息,变得不再普通,便是一粒石子,也重如星辰。
易水本是随手一试,但没想到,却将这石镜拿在了手中。
石镜入手略沉,但却没有超过常理,比一块凡尘间的铜镜重不了多少。
易水略感惊讶,将手中的石镜翻来覆去打量许久,却仍然看不出它有什么异常。
“难道这并非这里原有的东西,而是后来者放在这里的?”易水猜想,心中琢磨。
“小辈,你竟然拿起了这里的东西?”这时,古殿偏门口,一人高声说道。
所有人都向这里望来,这是这里第一件可以被人触动的物品,让人好奇。
易水扭头看去,那是上清观的一个长老,曾想出手杀死易水,却被玄阳子所阻。
易水随手把石镜抛了几下,说道:“我拿得起放得下,是大丈夫。哪里像你一样,心胸狭隘,鼠肚鸡肠。”
他没有就这石镜论事,反而调笑他,让那长老花白的胡须颤抖个不停,杀意四溢,就要出手。
周围还有其他宗门的人,看着易水手中的石镜都有些意动,无论如何,这块石镜都有些特别。
灵虚道几个长老赶紧走过来,站在易水身边。
易水主动把手中的石镜递给玄阳子,玄阳子接过,仔细探查,却感觉和寻常石器没什么区别。
就好像和他表面体现出来的一样普通,谁都可以拿起。
几个长老互相传递观看,最后都疑惑。那最老的一人迟疑道:“按理说,这里的东西都应该无法触动才对,为何这块石镜却例外,难道它真的只是一块寻常物事。”
“太普通反而不普通,定然有一些特别之处。”莫家合道老人走过来,灵虚道长老略有迟疑,最后看向易水。易水点点头,那长老将石镜递给莫家老人。
老人眼中神光湛湛,在这里法力受到压制,不能离体,但道法依然可以使用。
他以特殊的法门探查,但那石镜依旧普普通通,毫无反应。
灰色的石体没有光彩,扔在外界没人会多看一眼。
最终,莫家老人还是叹息一声,没有结果。
边上雾隐峰老人一把拿过石镜,掌中用力,绽放灵光。但那石镜虽然没有光华,但却依然在他的法力中丝毫无损。
“果然不凡。”雾隐峰老人哼哧着说道,他由于用力,面红耳赤,但却拿手中的石镜无可奈何。
周围人都振奋,看着这石镜眼中冒火。这可能是这块秘境中唯一能带的出去的东西了,连合道境大能都无法摧毁,必然神奇。
雾隐峰老人斜眼看了一眼易水,将那石镜随手一抛,扔还给他,说道:“小小年纪修出了肉身神通,凭借这种废物一样的资质走到这一步,甚至战败了有天灵根的人。小家伙,你了不得啊。”
易水接过石镜,诧异的看了那老人一眼,却见他早已背过身向着远处走去,丝毫没有留恋。
莫家老人叹息一声,也回转身,继续寻觅。那绿袍花妖撇撇嘴,冷笑道:“最烦这样的伪君子,至宝当前,还要假装云淡风轻。”
边上上清观长老躬身说道:“前辈问心问道,不违本心。这至宝世间难得,只有前辈这样的人物才有资格拥有。”
他眼中带着狡诈,只是低下头,没人能够看到他眼中的凶光。
绿袍花妖嘴角轻笑,带着玩味之色,让人不可捉摸。他手指修长,晶莹如玉,撩起耳边一缕发丝,说道:“哦,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上清观长老声音轻颤,说道:“晚辈不敢,只是这小辈何德何能,能够把这种至宝据为己有?”
灵虚道几人都愤怒起来,还有些焦急,对着花妖喊道:“前辈,这石镜是易小子先发现,便该归他所有。”
上清观长老站起身来,冷幽幽的说道:“世间宝物,有德者居之。退一步说,要是想占有这件宝物,也该有足够的本事才行。”
易水心中虽有担忧,但却依然说道:“这位老人家大德,说的极是。小子自认即无德也无能,素来最喜欢和小辈抢东西,也从来不脸红。”
他暗讽这老人厚颜无耻,和自己这小辈抢夺宝物。
那长老冷笑一声,却并不尴尬,说道:“毛头小子口齿伶俐,前辈何等人物,看上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
玄阳子眼中冒火,寒声道:“上清观在山河界传承数万年,虽然令人厌恶,但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软骨头?”
灵虚道和上清观素来不睦,但毕竟同为七大宗门之一,底蕴深厚,心中自有傲气。但这位上清观的长老却如此溜须拍马,让玄阳子不齿。
那长老面色通红,半天才说道:“强者为尊,前辈虽不是我上清观之人,但德高望重,令人敬仰。”
他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低。
易水哈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人家虽是垂暮之年,但这份气节还是让晚辈自认不如。”
上清观长老胡须颤抖,周围都是各门派看热闹的人。此处虽然是灵虚道发现,但各门派都有注意。那道地底通道出现之后,都很快有人前来。
雾隐峰一位高大的壮汉裸露着胸膛,胸肌鼓鼓抖动,他笑道:“想我一生坎坷,挣扎千年才到化神。修道至今从未仰人鼻息,乞人施舍。从未得前辈高人指点,必然是因为不会这般卑躬屈膝,才如此艰难。”
绿袍花妖在一边笑意盈盈,仿佛一个局外人。上清观长老老脸色红到了耳根子,对着花妖说道:“前辈,石镜乃是难得的宝物,这小子阴险狡诈,天资不堪,何以敢据为己有?”
花妖笑问道:“那你认为,我该出手夺来了?”
他语气平淡,并无波动,让人无法察觉他的意图。
“晚辈只是觉得,这种天赐的至宝,只有前辈这样的高人才有资格,也有能力驱使。”
花妖仰天长笑,笑声清越爽朗。但纵然如此,长发飘动间依然有些柔弱媚意,和他自身颇有些矛盾。笑声在这方世界传荡,颇显潇洒。倏尔,笑声停歇,他语气森寒,说道:“他们能够不受外物的诱惑,我又如何不能?”
他眼神冷冽,看着那上清观长老面无表情,说道:“我们止步合道,不是心境不够,只是天资所限,无可奈何!”
说到最后,他语气有些悲凉萧索,转身离去,背影落寞。
上清观长老本来被吓得后背发凉,战战兢兢,但没想到绿袍花妖最后离去,并未理会他。
他全身发软,感觉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其余几个上清观长老都靠近,站在他身边。
周围还有一些人围着,都看着易水手中的石镜,眼神闪烁。
场中气氛诡异起来,有一种紧张火热的气息。
又有几人从人群中走出,上清观几人一脸惊喜,赶紧迎上去。
“师傅,师叔。”他们恭敬行礼,脸色激动起来。
为首的老人须发皆白,身材高大。他身上有一种沧桑气,很是衰老。但纵然如此,一身的暴戾气息依然无法掩盖,如同身体中藏着一头凶兽,随时准备暴起,择人而噬。他轻轻点头,看着易水说道:“年轻人,把石镜交出来。”
他语气平淡,但却毋庸置疑:“你伤了啸天,自己跪过来认罪。”
易水心中忐忑,他知道这老人必然是返虚境的高人,无法阻挡。但他本性刚毅,颇有桀骜,怎能被人如此羞辱。他斜瞥一眼那老人,冷笑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狗仗人势不是狗的品种不好,而是这狗主人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上清观几个化神长老本来一脸喜色,看着易水等人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但此时笑容被卡在嗓子里,脸色都青了。
尤其是为首的白发老人,他须发皆张,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眼神冷冽森寒,杀意肆虐。他没有说话,直接向前迈步,一掌向着前面抓来,要将易水抓到手中。
灵虚道几个长老看着老人很是忌惮,但此时却没有退后,都上前将易水护在身后,各自向着老人迎去。
他们法力无法离体,就像武林中的侠客一样对了一掌。灵虚道几个长老如同败絮一般向后抛飞,血水喷洒,根本不能阻挡。
“嘿嘿,不自量力的东西。师傅只差一步便可突破合道,这次闭关之后,道法更进一步。你们如何阻挡?”上清观长老冷笑,满是报复的快感。
白发老人毫不停顿,手掌继续向易水抓去。就在这时,从古殿门口中,一道身影快速冲来,一掌向着这白发老人后心按去。
那老人灵觉敏锐,一只手掌向后斜挥,阻挡来人。另一只手掌毫不停留,继续抓向易水。
身后那人爆喝一声,手中一块石印脱手而出,向着白发老人砸来。
那白发老人皱眉,不得不止步,转身避开石印,和来人对了一掌。
两人身躯都颤抖,但那来人却后退了一步,落在下风。
“宿寒山,真是好久不见。”白发老人冷幽幽说道,他站在那里如同一截小山,很有压迫力。
对面一个青衣老人和他相对而立。那老人须发花白,身躯瘦弱矮小。他挺胸而立,还不到白发老人肩头高。
他面色清癯,瘦骨嶙峋,下颔三缕山羊胡。眼睛很小,但却带着精光。他斜眼看着白发老人,轻抚胡须,说道:“嘿,于青光,多年不见,你依旧如此没脸没皮,尽干些欺负后辈的勾当。”
他脸带嘲讽,随意站着,不似一个前辈高人,反而更像一个市井之人。
白发老人面色不变,他浑身骨节爆响,如同战鼓在擂动。
“老朋友见面,还是要切磋一下。正好多年的恩怨,分个生死。”他踏步向着青衣老人走去,手掌上附着着灵光,杀气腾腾。
青衣老人面色凝重,手中出现一杆青竹杖,和于青光战在一起。
上清观其余几人也都上前来,灵虚道中也走出几人拦住。
一时间,这座石板路上,喊杀声呼喝声不绝。这些人如同武林中人一般闪转腾挪,拳打脚踢。
化神境的长老也如此,玄阳子几人也和对手战在一起,反而是易水和夕月身处局外。
易水背靠竹林,和夕月站在一边。
场中以于青光战力最高,打得宿寒山节节败退,难以支撑。
宿寒山被震得气血翻滚,他们虽然看起来如同普通武人,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实实在在的返虚境的力量。
他催动一块石印,阻挡于青光。那是山河印,被宁缺祭炼过后威势更胜。虽然在这里不能显现出它的神奇,但威力犹在。
于青光并不惧怕,一柄滴血的赤色杀剑被他催动,向着石印砍去。
两者间本该有无穷神光,但此时却毫无异象,就像普通的铁剑斩在一块大石上。
于青光杀剑弹起,他顺势一拐,铁剑在石路边上的一杆青竹上一拍,想要借力斩回去。
那青竹轻轻摇颤,竟发出剑鸣声。一道剑光从它身上斩出,将于青光手中的杀剑斩开。
它如同一柄绝世天剑,轻轻摇颤时似乎有无穷剑气迸发,将它上方的虚空绞碎,露出一片空洞。
从那空洞处,易水可以看到无尽星空,以及那方浩大的天界。
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凉气,没想到一株普通的青竹竟有如此威力。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盯着竹林,看向了林中那块大石,以及上面的刻字。
是那大石上的刻字散发的气息,无数年来影响了周围的青竹,让它们带上了这种斩尽一切的剑气。
或者说,是昔年那个人在大石上留下的剑气剑意,将这里孕育成了一个恐怖的剑道世界。
易水无法想象,只是两个普通的刻字,只是当年那人随意所留,竟能产生这种影响,将普通的大石和青竹演变成无敌天剑。
所有人都有些失神,战斗还未到高潮,便提前结束。
就在众人都发呆时,一道人影无声无息间闪到易水身边,向着他手中石镜抓去。
易水身边,夕月惊叫一声:“小心。”
易水虽然有所反应,但根本来不及阻挡。只能在瞬息间扭了一下身子。
那人没有抓到石镜,手掌顺势一摆,拍在易水身上。
易水只感觉一股浩瀚磅礴的力量打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上飞去,径直飞向那破碎的空间中。
“阿水。”夕月痛呼,虽然不能飞起,但她在地上用力一跳,向着易水抓来,义无反顾。
灵虚道众人都惊怒,几人从地上跳起,想要救回易水,但却被上清观几人挡住。
易水去势极快,夕月虽然努力想要抓住他,但速度却不及。
易水靠近那通向天界的空间通道,才来得及吐出一口血来。他看着下方泪流满面的夕月,知道即便夕月拉住自己,也无法将自己拉回去,反而会被自己带入空间通道中。
他对着夕月轻笑,又想到了当初和她初见面的时候,那婷婷而立的如清荷初绽一样的人儿。
他轻轻挥手,向夕月告别:“再见了,夕月。”
他知道,这空间通道中连合道境修士都不一定可以安然通过,以自己的境界,必然是要灰飞烟灭的。
易水落入空间通道中,一股如同山岳沉坠,星辰破灭的压力向他涌来。无数劫光从通道中向着他斩来,要将他斩灭。
玄阳子大吼着,目眦欲裂,杀意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向着打飞易水的上清观长老冲去。
那是最开始针对易水的那个人。
夕月痛苦,一瞬间只感觉天塌地陷,所有的欢乐悲苦都离她远去,所有的心神都随着易水落入劫光中溃灭。
她身躯不停,向着空间通道中继续上升,想要和易水在一起。
玄阳子手中一道锁链甩出,缠在夕月腰间,将她拉回。
夕月挣扎,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易水被劫光包裹。
玄阳子拉回夕月,身上灵力毫不顾忌的迸发,狂野的向着上清观长老杀去,不顾一切,要将他撕碎。
易水感觉到了头顶的威压,看到通道中劫光射来,轻轻叹息一声,心中却很平静。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随后被劫光包围。
劫光能够斩灭合道修士,易水心中以为自己没有丝毫生的希望。但手中的石镜却在这时亮起蒙蒙清光,周围的劫光威压竟都被这道清光逼开。
易水心中一喜,劫后余生,但在通道中依然不断上升。
“夕月,我没事。”他大吼一声,努力想要回去。他身上那上清观长老的力量依然在起作用,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夕月听到他的声音,看到易水周围的劫光被逼开,手中那石镜发光,挡住所有落向易水的道则。
她犹如死而复生,心中激动。哭着喊着笑着向易水招手,但易水却已回不来。
易水低头看去,透过空间通道,无尽劫光,却早已不见了那群人影。
周围竹林如同一柄柄天剑,插入星宇中。溢出的剑气只需一缕,便能斩灭大片星域,让星空暗淡。
远处一条大河横跨宇宙,河水在宇宙中奔腾咆哮,无数星辰落入其中,在河水中沉浮,如同砂砾。一道木桥横跨两岸,上面似乎有一个人影在轻轻走动。
易水惊呆了,这是他在小世界中看到的景物,只是此时却全然不同了。
他扭头向着竹林中看去,那里一块巨石压满天空,比星辰都要庞大,上面剑气一缕缕,将虚空绞成碎片,在星宇中形成一个漩涡空洞,无物能够靠近。
那巨石上刻着两个大字,剑意亘古长存,似乎能够破灭大宇宙,斩断万古。
那两个字易水本来看不懂,但现在他懂了。
四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