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导管里的血匀速进入雒依依的身体里时,伏琅正站在郊区别墅宽敞的客厅里喘气。他们已经把屋内屋外都找遍了,不仅没有奚娮的影子,连脚印或是车辙都没有,一个大活人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审康靖,人一定是被他藏起来了!”关亚楠拔高声调喊了一句,摸出电话又要给押解康靖的同事打电话,却被杜骢和伏琅阻止了。
“他不会说的。”伏琅摇头。
“那怎么办?这人到底去哪儿了?”关亚楠见杜骢和专家一个鼻孔出气,心里的暗火蹭蹭往外冒。
杜骢转头看着窗外隐约的山色,脑子里突然有了个想法。楚司淼今天上飞机前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说如果有突发情况,可以找凌玥帮忙。
正在睡觉的凌玥抓起枕边的手机,来电显示让她的瞌睡瞬间醒了,“你好。”
“凌法医,我是专案组杜骢……”杜骢也没跟她客气,语速很快的把奚娮失踪的情况叙述一遍。
“你们在哪里?”凌玥翻身跳下床,挑开遮光窗帘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眉头紧蹙了起来。
“落霞山四段18号。”杜骢一听就知道有戏,赶忙报上地址。
“好,你们等着,我马上找人过去。”凌玥嘱咐一句迅速收线,又给莫劭扬拨了过去。落霞山离特种部队的驻地很近,他应该很快能赶过去。
“呼——呼——”大风急速扫荡刮过,铲起头发打得奚娮的脸生疼。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听觉最先从麻木状态中苏醒过来,除了听见呼啸风声还有巨大的浪涛声。
又过了半分钟,眩晕的视线才捕捉到一个不太清晰的画面。
“啊!”不看还好,一看奚娮就吓得惊呼出声。她正晃晃悠悠的站在一个狭小的平台边缘,脚下几十米处白浪翻滚。
“稳住,稳住。”奚娮不停自我安慰,强迫自己不去看下面,小心翼翼的挪动冻僵了的腿往后退。
“铛、铛、铛……”七寸高跟鞋的细跟碰撞钢板发出清脆响声,奚娮极力维持着平衡用小碎步往后退。
好一会儿后,她的腰才碰到了栏杆,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
奚娮一手紧攥着湿冷的金属护栏,一手按着绞痛不已的肚子,连连深呼吸。她的脑子混沌不堪,唯一能记起的就是康靖诡异的笑脸,还有银光闪闪的手术刀。
等她终于平复呼吸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在郊区别墅里。彻骨的寒风和脚下深不见底的水潭都不是幻觉,她正瘫坐在一个水库上方的观测塔上。
“不行,我得回去,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奚娮自言自语的说着,攥着护栏缓缓的站起了身。
今晚的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了,她莫名其妙的失去意识,醒来竟然到了个不知名的水库。太多问题不断的冒出来,她必须去求证。
往下走的每一步,都是奚娮与自身意志力的博弈。她控制不住肚子里钻心的痛,就像控不住对水恐惧一样。上万方水流从堤坝泄洪口喷涌而下,声响犹如巨龙在怒吼。空寂的深山环绕着水库,形成了天然回音屏障,让那种可怕的声音更加震慑人心。
奚娮的脑海里不停浮现小时候在印尼遭遇的百年不遇的大海啸,比楼还高的巨浪扑向人群,她顷刻间被卷进浪里。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太糟了,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消除干净。
“哐当。”奚娮双腿发抖的走下最后一级台阶,面前出现了一扇挂有安全通道标识的门。她花了好大力气才转动沉重把手推开门,一股又潮又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喂,有人吗?”她探头进去喊了一声,黑漆漆的通道里除了自己的回声外什么都没有。
奚娮急促的吸了两口气,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好不容易才走下观测塔,居然又要面对狭窄黑暗的走廊。老天不是在愚弄她吧,居然把所有害怕的东西都摆在了面前。
可就算再害怕,现在也无路可退了。奚娮在尝试寻找手机未果后,撞着胆子走进通道。
“吱嘎~嘭!”防护门在身后关闭,吓得奚娮猛打激灵。她双手紧紧抱臂,紧盯着脚下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前进,根本不敢回头。
幽闭恐惧症很快发作,奚娮扶着墙壁挪动,步幅越来越小,呼吸反而越来越重。
“呵呵。”
“什么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隐约笑声刺激着奚娮紧张的神经,可四下除了黑还是黑,根本没有人。
“没事没事,你一定听错了。”奚娮摸着冷汗涔涔的额头,不停暗示自己世上没有鬼怪。
“呵呵……嘻嘻……”
奚娮刚撑着腰往前走了没几步,空灵诡异的笑声又钻入耳朵里。她害怕的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跳陡然加速。
忽的,空气凝滞的走道里吹来一股冷风,可怕的笑声更加真切了。
“啊!救命啊~!”奚娮尖叫着拔腿就跑,飙升起来的肾上腺素让她感觉不到肚子痛,只是抱头逃命。
在摔了不知道多少跤,高跟鞋也不知所踪后,奚娮终于撞在了另一扇门上。她使劲去掰门把手,但怎么都打不开。
汗水和泪水簇簇从脸颊滑落,裹挟着冰冷和恐惧抽走了奚娮仅存不多的力气。她缓慢坐到地上,攥着锈得硌手的把手,崩溃的大哭起来。
“姑,姑父,司淼,你们在哪儿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奚娮边哭边喃喃自语。害怕,痛苦,还有不甘和愤懑一股脑在胸膛里翻滚着,堵得她快要窒息了。
今晚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似得在眼前略过,除了证明她又一次失败外,什么价值都没有。她不仅没有搜集到证据,还被康靖识破了身份,甚至连怎么来到这个闹鬼的地方都想不起来。她太失败了,一旦离开楚司淼的庇佑,就被打回原形了。
“奚娮~!奚娮~!”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呼喊声此起彼伏,高瓦数探照灯惊得栖息在树丛里的野物四散逃窜。
莫劭扬带着五个排的特种兵以地毯式摸排前进着,不远处还有从市局调来的几十个警察。
伏琅在遍布石头和树根的林子里走得很艰难,但他根本不在意路况,只是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专心致志的研究地图。
莫劭扬在翻过一个山头后转身跑回伏琅身边,“这么找不是办法,你至少也得给个大致范围。”
伏琅听了他的话连头都没抬,高速运转的大脑仍分析着康靖的画像。
莫劭扬见他根本不搭理自己,只得把视线投向旁边的几个人。
“再往前找,拜托了。”段凡急的满脑门子汗,现在的气温只有个位数,奚娮出门的时候穿的很单薄,支撑不了太久的。
莫劭扬剑眉深蹙,依然坚持明确方向的决定,原地站定等着伏琅回话。
“拿笔来。”伏琅又沉默半刻钟,才严肃的发话了。
段凡赶紧把笔递过去,就见他飞快的在地图空白处写了起来。
“心理病态者→极其敏锐的评估他人;权谋者→以实现个人利益为宗旨。”
“害怕:水、黑→目的:操纵人心、掠夺意志!”
伏琅的笔迹在大大的感叹号后停顿,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分析,终于抬起头来,“这附近有河、湖一类的地方吗?”
不等莫劭扬回答,段凡就一把夺过地图。他上学的时候地理一直名列年级前茅,分析地形更不在话下。
“这里,有个水库!”半分钟后,段凡重重的在西北方向的山坳处戳了戳。
莫劭扬凑过去一看,感觉更加不妙了。他们现在的位置离水库还很远,拖着一群“身娇肉贵”的警察恐怕天亮都走不到。
“任翔!”他心里很快有了决断,扯着嗓子朝前面喊了一声。
“到!”任翔听到队长的声音,立即调转枪头跑了回去。
“点一个排的人,我们抄近道翻山。”莫劭扬深邃的眸子里闪着肃然的精光,声调也是浑厚低沉的。
“是!”任翔利落的敬了个礼,转身又跑了。
伏琅也同意楚司淼的安排,提议道,“我跟你们走。”
莫劭扬正准备迈步子就听他来了这么一句,怀疑的目光直直看向这位清瘦的知识分子。
“你与其质疑我的能力,不如想想走哪里更近。”伏琅言辞犀利的回敬了上校同志的疑心,夺过段凡手中的地图,边走边喊,“杜骢!你带几个体力好的,马上跟我走!”
莫劭扬看着伏琅卯足劲的背影,怀疑的神色被揣测取代了。这个人不是市局的警察,但好像和奚娮熟识,并且非常关心她。照这样看,楚司淼那边有必要提个醒了。
此时的奚娮仍旧陷在恐惧和挫败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压根不知道有一支强力小分队正在朝她而来。
她又抽泣了好一会儿,终于收起眼泪再次向锈蚀的门把手发起努力。就算不为任何人也好,她都有义务和责任把康靖今晚具有明显犯罪倾向的行为报告给专案组,她必须要出去。
“哐哐哐……哐哐哐……”奚娮忍着剧烈腹痛不断的尝试摇动把手,并且逐渐感到松动越来越大。
在机械运动不下百次后,卡在锁槽里的弹片终于缩了回来。奚娮听到沉闷的咔哒声,大喜过望的又差点掉眼泪。
她靠在门上缓了缓神,使劲推开了厚重的钢板门。
“哗哗哗哗……”又是震耳欲聋的泄水声,但出现在面前的不再是看不头的旋梯,而是一条连接前方山头的露天通道。
奚娮压住肚子站起身,尽可能快的往前走。遍布水坑的地面又湿又滑,她只能紧紧抓着栏杆。每走一步,额头上的汗水就滚下来,渗进眼睛里十分刺激难受。
“加油,加油,你能行的!”奚娮一直给自己鼓劲,踉跄着走过了一百多米长的通道。
她站在硌脚的荒草地上歇了片刻,凭直觉选择了植被不那么茂密的东南方向。
山间的夜并不是万籁俱静,各种生物的鸣叫声高低起伏。要换做平时,奚娮一定会怕的一步都不肯走。但现在她只想着赶紧找户农家,只要有通讯设备,她就可以求救了。
伏琅在跟着救援小分队急行军的一个多小时中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饶是他自诩登山达人,但在身体素质如豹如狼的特种兵面前,他只能承认技不如人。
不仅是伏琅感觉力不从心,关亚楠和柳叶这两位市级比武冠军也掉队老远,唯一能跟上先头部队的只有军人出身的杜骢。
莫劭扬在又一次听不见刑警们的脚步声后原地站住,转头厉声喊道,“跟上!迷路了没人管你们!”就知道他们不靠谱,也怪他自己心软,居然会同意带上几个拖油瓶。
伏琅听到前头的训斥声,咬牙发力往前跑,又催促懈怠的柳叶,“快,跑起来!”
“跑跑跑,我又不是机器,你叫我跑就跑?”柳叶抹了把汗,怨怼情绪越积越深。为什么她要来搜寻奚娮,那个“菜鸟”凭什么让这么多人着急上火。
“你tm再叨叨,信不信老娘就地把你撂倒?!”关亚楠爆发似得推了她一把,很不客气的骂道。
“关亚楠!你以为你谁呀!这是n市,不是你的地盘儿!”柳叶朝前踉跄了两步,站住不愿意走了。
“想打架是吧?行,老娘正有此意。”关亚楠把袖子一撸,挑衅的勾了勾手指。这女人太不像话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自私自利。她连做人都不配,更别说警察了。
“都闭嘴!快走!”伏琅见两人内讧,气得就差跺脚了。
关亚楠死盯了柳叶一眼,发力朝前跑去。个人恩怨现在不着急算,等找到奚娮以后再说。
柳叶见谁都没再理会她,也自觉没趣,闷头跟在大部队后面吊车尾。
“头儿,前面就是隆昌水库了。”任翔第一个爬上山包探清情况,返回莫劭扬身边汇报道。
莫劭扬转头寻到伏琅跑过来的身影,沉声命令,“分散开来找。”
“是。”任翔得了吩咐,立即指挥者战士们四散开来。
伏琅加紧一把劲和杜骢一起跳下山包,他听见隐隐的泄洪声,心脏突突直跳,张口呼喊起来,“奚娮~!奚娮~!”
奚娮一个没看清脚下,再次绊倒,从一个小土坡上滚了下去。短暂的眩晕之后,她的背撞在树干上总算刹住了车。
“呃……”她没有给自己缓神的时间,撑着找不着北的脑袋扒住树干站了起来。
她现在很冷,冷到全身都麻木了。腹痛感觉不到,就连刚刚撞在树上也感觉不出一点疼痛。
可前面依然是树林婆娑的影子,连绵不绝根本看不到头。她深深怀疑是不是选错了方向,否则怎么会走了这么久都不见人烟。
庆幸的是,奚娮敏锐的直觉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救援队正在接近,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奚娮~!奚娮~!”伏琅听到越来越近的水声,再次放大呼喊音量。
他盘算着时间,焦虑的情绪一再堆积。脚下是路,也不是路,更像是他一个人的苦行。
他不停想着曾经和奚娮朝夕相处的日子,不停想着那起本不该发生的祸事。他拷问、自责、后悔。身为师兄和研究室的带头人,他没有教导好奚娮,也没有保护好她。就在几天前,他还言辞犀利的否定了她。殊不知,他不愿面对奚娮,其实就是不愿面对自己。
“娮娮,你不能有事。大师兄还没向你忏悔,老师还等着你干出一番成绩,你一定不能有事!”伏琅内心煎熬的厉害,脚步快的像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