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知道，只要自己松开其中一只手，就能够救下一个人，但不松的话，两个人就都救不了。
可是，她们两个对我来说差不多同等重要，彼此面对面看了十几年，从小一起长大，无论样子还是性格，都熟悉到了骨子里，让我如何取舍？
在这一刻，赵欣和妹妹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那意思很明确，让我双手都放开，谁都不救，然后各自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着她们苍白的脸色，我心如刀割。
脑里仿佛浮现出一个背影，她伏在课桌上，凝神细想，不时在纸上写着什么，边上放了个粉红色的信封。
而后画面转换，在嘈杂的教室里，她趁我睡着时，轻轻在我脸上亲一下，眼里露出了罕见的温柔。
又忽然想起，她大字型躺在床上，喃喃自语说：“姓张的，你这么穷，以后我要是跟了你，是不是得顿顿都啃馒头啊？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得现在就开始适应了。”
那时候的话，其实就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无论是贫贱富贵，哪怕要喝西北风，她也想着要陪我过下去了。
但突然间，我似乎又听到了那熟悉而清脆的童音，追在我屁股后面，一声声地喊着哥哥，转而又换成了那个小小的背影。坐在板凳上，哼着小调调，出神地望着门外。
我牙齿打颤着，只觉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心里祈求上帝，如果必须要一个人死，那就让我去吧。
但我知道不可能。
恍惚间，又想起了妹妹那个令我心慌的吻，突然其中一只手脱力，绳子咻地一声从滑了出去，摩擦得手心火辣辣的痛。
我睁大了眼睛，刹那间面如土色。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赵欣扑通一声掉进大河里，瞬间被黑暗吞没。
“啊！”
我大吼大叫着，整个人几乎疯掉，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关头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俊更是在身后哈哈大笑起来，说不要哭啊，这只是一时的生离死别而已，反正很快你们三个就要在地府见面了！一边说一边带着人走过来，似乎要彻底把我解决掉。
但就在这时候，另一边的河堤上传来大片的脚步声，以及手电筒的光芒，速度非常急，似乎不用等个十几秒，就会来到这里。
李俊的一个手下从远处的黑暗中匆匆跑过来，大声嚷嚷着，说老大不好了，有十几个人往这里过来了，咱们赶紧跑吧！
“怕个卵！”李俊骂道：“老子的人加起来也有十多个，我倒想看看是谁敢阻拦我，大不了干一架好了”
“不行啊！”那个手下满脸恐惧，给李俊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八”的姿势，“他们手里有这个！”
“我操！”李俊听完也吓坏了，说你他妈怎么不早点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啊！
说着没有丝毫犹豫，率先朝脚步声相反的方向狂跑而去，那些手下也都纷纷跟上，不一会就跑了个精光。
我咬着牙，不去管其他，拼命深呼吸，以此来压制心中的仇恨。然后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妹妹的衣服，将她从外面拽进来，再慢慢将绳子放下，终于让她的脚踩在了实地，被我拉了进来。
我筋疲力尽，妹妹也站不稳，两人相拥着同时栽倒在地上。
我看着天空，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星星点点地落在身上，不由得悲从心来，开始放声痛哭。
而后有一队人来到了身边，将我们围住，为首的是之前去赵欣家里追债的黎泰，跑得有些气喘，将手里那把只有巴掌大黑乎乎的东西收进怀里，吩咐人将妹妹扶起，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再撕开她嘴上的胶布，沉声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妹妹能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快点派人去河的下游搜寻，刚才有个女孩儿从这里掉下去了，应该冲得不远，快！”
“可是……”那黎泰有些犹豫，“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些差，还受了伤，要不要我先喊人把你送去医院？”
“不要管我！”妹妹尖声道：“快点去找！找不到人你们就不要回来了！”
黎泰无可奈何，只好点点头站起，然后一挥手，“走，所有人都跟我一起下去！”带着人急匆匆离开。
妹妹揉了揉已经开始发黑了的手腕，吃力将我扶起来，轻声说：“不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吗？”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看到了一片猩红，血淋淋的，忍不住眼前发黑，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过气来。
“是我害死她的。”我把头抵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哽咽着，整颗心仿佛碎成了无数片儿，痛不欲生。
“她老是口是心非，老是装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内心很温柔，也很善良。”我捂住了脸，在布满了雪花的地面卷缩做一团。
“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被抓来。”我疯了似地在地上挣扎，双手乱舞，双腿乱蹬，大吼大叫着，“是我害死了她啊！”
妹妹小心翼翼地过来，将我抱在怀里，用脸贴着我的额头，轻声安慰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出神似地看着前方，只觉得心中很痛很痛，跟三年前，奶奶去世、妹妹出走、所有人排斥、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的那种痛苦一模一样。
真的是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我们身上盖满了一层白色，手脚早已冻僵。
然后就看到，刚才那个黎泰离开的方向，又传来了脚步声。
我眼珠子动了动，看着那个方向，慢慢地眼睛开始发亮，仿佛浑身都有力气了，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我心里狂喜，简直高兴得无以复加，像中了千万头彩一样。
赵欣没有死！
此时她由黎泰和他的手下护送着，被她哥赵勇用外套裹住，两人头发都湿隆隆的，面无人色，正往这里走来。
我径直跑上去，想要去抱抱她，然而还没来到身边，赵勇就迎了上来，一拳将我打翻在地。
“王八蛋！”
赵勇揪着我的衣领，将我硬拽起来，把额头抵着我额头，脸色狰狞道：“我刚刚在下面都看到了，你他妈居然敢松手！”
他又在我脸上打了一拳，破口大骂道：“日你祖宗的，你竟然敢放手，你他妈就这么狠心把小欣扔进大河里！”
连续被打了两拳，让我有些蒙圈，但很快我也反应过来了，挣扎着推开他，同样往他脸上挥拳，说你他妈有脸说我，你联合李俊下药，不顾自己亲妹妹的安危，你还是人吗！
我一拳接着一拳打在赵勇脸上，似乎要把今天所受的气全部出完，破口大骂道：“要不是因为你，她会被抓来这里吗，她会吃这么多苦吗！”
我们互相对骂着，谁也不让谁，不是在地上扭打，就是站着也继续往对方脸上攻击，简直打红了眼。
突然间，肩膀被人拉了一下，我正在气头上，回头就骂：“谁敢来阻止我，小心我连你也一起打……”
下一刻，我就僵住了，有些慌乱的说：“小，小欣，你怎么……”
“啪！”
赵欣用力在我脸上打了一巴掌，面无表情说：“我现在打你了，怎么，你也要打我吗？”
我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冷漠，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啪！”
赵欣又往我脸上抽了一巴掌，嘴角有些讥诮，“怎么哑巴了？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