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实没有想过,燕雪会突然明白了许多。
也许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会明白很多东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突然也狠不下心来,恨她。
“曾经,我真的很讨厌你。”我缓缓开口,“因为我清楚皇上对你念着旧情。而你也的确无可厚非,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你设计陷害我的孩子,我对你也没有恨。有怜悯,更多的却还是讨厌。”
我说着笑了笑,“而我现在,连那一丝讨厌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平淡。一个需要处决的人,仅此而已。”
燕雪也笑了笑,笑的如此的淡然,“那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从来都没有将我放在敌对的位置。而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娘娘,全都是敌对。我错了,错的太离谱。”
如果重来一次,我想,我也许能跟燕雪成为朋友。
可是没有如果。
燕雪说:“娘娘要如何处置我?”
我摇摇头:“我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但是我知道,若是不处决你,怕是你也不会想活下去。”
她点头,“如果重来一次,也许我们该是成为朋友。可惜。”
她没有说完,那个意思却在明显不过了,可惜,没有如果。
我对她说:“我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我说着,将口袋里的珍珠项链拿了出来,“你可知道,这珍珠项链是哪来的?”
燕雪看了一眼,说:“珍珠项链是王爷给的,也就是皇上。那个时候,我看到这珍珠项链十分喜欢,就跟王爷要了。王爷给我之后,我看到最大的那一颗上面还有字迹,可是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我嗯了一声,“上面写的是,美人如殷虹染血。”
燕雪怔了怔,继而说:“皇后娘娘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她:“燕姐姐,可知道殷美人是谁?”
燕雪摇摇头表示她根本不知道,继而又笑了笑,“没想到皇后娘娘,还是愿意叫我一声姐姐。也不枉费我死在你手里。”
我看着她,也笑了笑,“若是真的还能有来世,希望跟燕姐姐是朋友。”
燕雪说着,祈求的说:“最后一次,恳请皇后娘娘赐我一杯毒酒,我希望死的体面一点。”
我点点头。
走出天牢之后,第一次觉得,身心是疲惫的。
仇恨是包裹着罂粟的花,开的旺盛,开到败落,落尽了,才知道,那不过就是一场春梦,春梦之后,一切都了无生趣。
我赐给燕雪一杯毒酒,她的尸身被燕太师带走,一切归于平淡。尸身被送走的那天,凌云遥去看了一眼。
他对我说:“曾经,这个女人也照亮过朕的人生。只是她终究抵不过寂寞和等待。”
高墙深深,冷漠而又荒凉的四方城。哪怕是用尽了红砖金瓦,却还是抵不过它注定的结局。那就是悲惨。
燕雪被送走之后,我第一个去见的,是杨虹。
杨虹正教凌中简写字,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凌中简自己的名字。
杨虹见了我,跟凌中简一起对我下跪。
我自然看得出来,凌中简的情绪收敛了许多,说话也利落了一些。
我没法开口告诉他他母亲已经死了,只能看着他,心底疼了疼。
杨虹问我,“皇后娘娘如此匆忙来下官住处,可是有话要问?”
她说的直接,而我也懒的拐弯抹角,我说:“是,我有话问。你跟我出去,叫简儿自己写一会字。”
简儿难得的对杨虹笑了笑,低着头接着写字。
出去后,我将手里的一截挂钩递给了她。
杨虹看着那挂钩,笑了笑,“娘娘是希望下官说什么?”
我看着她,“杨稽查如今风生水起,原本就对尸体跟痕迹有着精良的了解,怕是这四方城,没有杨稽查不能隐瞒的痕迹。”
“的确。我精通于这种术法,只要我想,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到底都做过什么。”她丝毫不避讳的承认。
我说:“那这么说,这段挂钩,反而是我找错了?这根本不是你遗留的?”
杨虹哈哈笑了起来,“皇后娘娘,杨虹不是认账的人。这挂钩就是我留下来的。而且不妨告诉皇后娘娘。慕容锦珠疯掉的事情,跟我有着绝对的关系。”
我反而怔了怔。
“你承认了?”
“为什么不承认?皇后娘娘从来聪慧。若是皇后娘娘问起了,那么一定是皇后娘娘知道了什么。”杨虹看着我,眼里没有丝毫的畏惧。
我说:“慕容锦珠说冰冷的手抚摸她的脸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并不是有鬼,而是有人作祟。慕容锦珠长期处于紧绷的状态,因为害怕被害,又害怕皇上不能叫她回家,她担心着日日夜夜,早就崩溃了。这时候,杨稽查,就用了最简单慕容锦珠也最不会害怕的一招。”
“闹鬼!”
我给杨虹的挂钩,就是她用来在丽妃宫穿绳子来回运送尸体用的工具。杨虹原本也是有些身手的,她自己吊在绳子上来回走动,也会很方便。
慕容锦珠看了全都当了真。所以才会说出有时候是两个鬼这种说法。
见我这么说,杨虹哈哈笑了起来,“皇后娘娘分析的没有一点差错。的确都是我做的。”
我看着她,“杨稽查说过,心里就是恨慕容锦珠。怕也是为了报复?”
杨虹点头,难过的情绪立即笼罩了她的双眸,“被慕容家撵出来的时候,我才三岁。我记性没有很好,只知道有那么一个片段,外面真的好冷。连天的大雪,处处苍白,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还在那个噩梦里,根本没有出来。”
“大娘狠心,连一锭银子都舍不得给我们,将我们就撵了出去。母亲拉着我躲在外面的草丛里,差些被冻死,如果不是好心人,怕是我们都不会活下来。”
“我做梦都会梦见那些悲惨的日子,每一天食不果腹,还要陪着母亲到处捡地上的煤球渣子,希望能带回去生火保暖。那样的日子,每天每日都在循环,每次心里想到了,都觉得腐蚀我的五脏六腑。”
“娘娘你恨过么?方子卉进宫想要夺你的位置的时候。燕雪差些就害了你的孩子的时候。方左丞从来不愿意承认你的存在的时候,恨过吗?”
“也许别人不懂,但是这种感觉,娘娘一定明白,一定非常的明白!”
她说着,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反而笑了,“娘娘,你就算是治我的罪,我也认了。我只是不想看着简儿,遭受这样的痛苦,慕容锦珠现在,连简儿都不想过问。”
我摇了摇头。
许久,我才说道:“恨过。恨的时候,也是如你说的这般,撕心裂肺,一点余地都没有。听了你这样说,我突然觉得,仇恨原来是没有任何用的事情。”
杨虹反问我,“就算是如此,娘娘会放过方子敏和方子卉吗?”
我摇摇头,“不会,包括方铭山,我都不会放过。”
她笑了,“对,也许仇恨是你开看的事情,但是你还是不能放过那些叫你痛苦过的人。所以,仇恨,什么时候都只能看开,却不能消失。”
也许她是对的。
我想了想,也没有再去争执,我说:“杨稽查,有些事情,你处理了干净。我知道,你会好好地管教凌中简,那就够了。”
杨虹先是怔了怔,继而她单膝跪在地上,“娘娘大恩,下官必定铭记于心。”
我摆摆手,“罢了。慕容锦珠也许疯了才是最好的归宿。她原本就不该太过清醒。她太计较得失,如今,没有了任何得失再去计较了!”
杨稽查抬头看着我,“娘娘,慕容锦珠也是罪有应得。”
我说道:“慕容锦珠脾气暴躁了些,但并不是那般不堪。”
杨稽查神秘的笑了笑,“娘娘,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也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