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车府令隶属于太仆(1),同各类车府令一样,官秩六百石;有副官中车府丞一人——官秩三百石;所属吏员约有数十人之多,皆为秦国车御的精华。以级别而论,中车府令只算是中级官吏,不过,由于中车府令是宫中的车府令,职务相当于秦王的侍从车马头领,负责秦王的车马管理和出行随驾,甚至亲自为秦王驾御,职位至关紧要,所以对于车马的驾驭、管理和保卫秦王安全的能力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亦极看重个人的忠诚度,非能力突出以及秦王绝对信任的心腹不能担任。
(1)太仆:九卿之一,属下有各类车府官署,如苑马监令、中车府令等;负责掌管秦国的车马交通事宜,相当于交通部长。
做了中车府令,对于赵高来说,不仅是职务得到了升迁,更重要的是,由于时时伴于秦王左右,从此可以涉足秦国的中枢和要地,接触到举足轻重之机要。地位之显赫,可想而知。
却说当时赵高下了车,瞟了一眼,“呵,原来这破地方就是所谓的稷下学宫!”目不斜视,径直入门,“李廷尉,中车府令来也!”气势之强,由不得人不看他,可李斯依旧悠然自得地自酌独饮,头也不抬道:“赵高,此处乃贤哲聚会之地,不可高声语!”声音虽不大,却使得赵高忙施礼道:“初来此地,一时失态,望诸位先生海涵!”态度不可谓不谦卑。众人笑了,引赵高入席,却是西向坐。赵高虽心里有气,却不形于色,仍然微笑而恭敬地聆听着。
又畅谈片刻后,众人谈起了书法。周青臣搁笔道:“廷尉以为如何?”李斯自思周青臣乃稷下学宫众多饱学之士的头领,必有些手段,本不欲评判,不想细细衡量之下,竟觉其与自己尚有一点距离,颇为诧异,信心随之陡然膨胀,生出了一副“一览众山小”的神态,笑赞好字,心里却想:“不过如此!”
周青臣捋须大笑,“旧时吾等居齐国时,常听闻廷尉写得一手好字,仰慕不已,却无缘拜会,引以为憾;今三生有幸,因缘相聚,岂能不见识一下廷尉的手笔,以得偿所愿?”说着将笔与竹简递了过去;其他人也一齐盯着李斯。
李斯暗想:“必是借机欺我大秦无人!呵,可惜诸位都打错了算盘!”也不答话,豪迈地一笑,展开竹简,蘸墨便写,上书四个大字:天下一统;风格遒劲凝重,字体结构整齐,笔画匀圆,并有横竖行笔,形体趋于方正。众人见了皆大惊,本以为秦虽非蛮荒之地,但若论文明程度,是不能与六国相比的,却不想见了李斯所写的字后,觉其大篆与诸位先生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教众人如何不惊诧?先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后来连连出声,由衷赞叹。
赵高也伸长了脖子,挤在人群中观看,笑道:“廷尉的字虽好,可就是太小了!若字更大一些,笔画更匀称一些,那就更好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众人想那李斯原本是楚人,又师从荀子,故学问突出就不奇怪了!可这赵高乃土生土长的秦国人,现又是秦王的近臣,料想定然有些本事,何不叫他写几个字,书几行文,以揣测秦王之深浅?于是周青臣笑道:“中车府令敢如此断言,想必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不如也写上几个字让我等瞅一瞅,如何?”“这?”赵高有些迟疑。众人见状更来劲了,这个说:望先生不弃鄙贱,曲赐教诲;那个说:请不要推辞,让我等开开眼界吧。
李斯偶尔也听人说赵高善书法,却并未亲眼见过,亦不知真假,今见众人如此起哄,知其别有深意,心想若传言属实倒也罢了,若不属实,则赵高受辱事小,秦威受损事大,不免有些忧虑,下意识地与王贲、蒙恬等人对看一眼:他们也是面色凝重,立时有了主意,偷偷地使了一个眼色。王贲会意,笑道:“中车府令千里迢迢地驾车至此,想必定有要事吧?”
赵高回道:“有要事不假。可若写几个字再走倒也不迟!”对那频频暗递的眼色只作不知,潇洒地一笑,提笔泼墨,一挥而就,却是八个字:天下之大,莫非秦土。众贤见了,虽有些不悦,可对那遒劲有力的大字却也不得不表示钦佩;王贲、蒙恬等人也啧啧称奇,都说其水平与李斯不相上下。李斯在叹服之余,忽然涌上来一种忧虑之念,忧的是什么呢?是怕赵高的才能会更令秦王赞赏吗?还是忧其将来会比自己更受宠?不得而知!李斯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很没来由,可谓杞人忧天,在当今天下,还有谁比自己在秦王面前更受青睐呢?没有人,是的,的确没有人,只有自己,自任客卿起,便一直是秦王最为倚重的人,事无大小,皆与秦王商之,出谋划策,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棘手的难题,一展当初之抱负,实现了微贱时的愿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君上堂(1),恩宠日加,显赫秦廷,名播于世,以目前之势看,荣华富贵尚无到头之理。于是李斯的心宽慰了,复又开怀大笑,与众贤和道:大秦确是人才济济呀!
(1)君上:即君主。《荀子·不苟》:“父子为亲矣,不诚则疏;君上为尊矣,不诚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