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松了一口气,悄悄地问:“樊兄弟,你可知此人的来历?”樊哙笑道:“兄长初来乍到,也难怪不识此等大人物。此人姓萧名何,现任主吏掾(1),在本县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熟悉各项法令,理解和运用毫无障碍。”“哦,此人人品如何?”“虽身居高位,为人却仗义疏财,从不贪赃枉法。但凡有冤屈,若找他帮忙,没有不应允的;即使不慎触犯了法令,若情有可原,他必费尽口舌,竭力辩护,以减轻罪责,因而本县上至县令,下至百姓,无不敬仰,都乐得与之交往。”刘邦闻言顿生好感,不觉又瞥了一眼,已是满面笑容;萧何也感应似的转头一看,友好地一笑。
(1)主吏椽:县令的属吏。
过了一会儿,萧何心想:“可借机过去说几句话。”正欲起身,突然,一小吏急匆匆地上了楼,“萧主吏,县令有请。”萧何闻言一惊,想道:“此番若离去,便与这人失之交臂了,着实可惜;也不知日后何时才能与他会面,又不能抓他回去,这该如何是好?”沉思片刻,有了主意,笑道:“县令呼我,所为何事,速速禀来。”“这?”那小吏有些不迟疑。萧何也有些不安,急问道:“莫非是机密大事?”小吏摇了摇头,笑道:“乃一民事纠纷。”“哦。”萧何顿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又坐了下来,笑道:“既如此,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可直言无妨。”
“是这样的。本县姓……”“嗯!”“哦,本县一大户人家的两个儿子自其父百年之后,都觉得对方的财产分得比自己多,因而纷争不休,如今已闹到官府了。县令已升堂开审,为正人视听,特请主吏回去,从旁协助。”“哦,原来是这样。”萧何微微一笑,心想:“县令必是无法决断,故而请我回去出个主意。”静思片刻,主意顿生,便唤小吏近来,如此这般地耳语一阵。小吏闻言大喜,连连称妙,欢快地离去了。萧何高声叫道:“回去禀告县令,萧某有事缠身,稍晚一些再回去。”“嗯,知道了。”应答声未落,那小吏已跑远了。
刘邦见状,冷笑一声,叹道:“人常说:官字两张嘴。今天算是见识了!”樊哙惊道:“季哥,为何无缘无故地发此感叹?”话音未落,萧何已近来了,笑道:“这位壮士莫非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刘邦笑而不语,心想:“常言道:武官好对,文吏难缠。也不知这厮安的什么鸟心?休管他,到时见机行事吧。”
萧何安然入座,笑道:“二位壮士,英武不凡,令人倾慕。萧某厚着脸皮,不请自来,意欲对饮,不知是否欢迎?”刘邦笑道:“既已就座,岂有再驱赶之理?”樊哙更是欢喜,“公差哥哥的大名,如雷贯耳,先前早有所闻,只恨无缘拜会。如今主吏不嫌弃我等粗俗,主动登临,我等深感荣幸,望不弃鄙贱,曲赐教诲,我等洗耳恭听便是。”萧何笑道:“樊兄弟客气了。能遇见二位英雄,我才是三生有幸呢。”又去原座上端来了酒、菜等物,吩咐道:“太公,烦请再来三斤熟牛肉。”……
萧何高举酒杯,“来,二位英雄,我敬你们一杯。”于是三人对饮了一杯。樊哙笑问:“公差哥哥,方才对小吏说了一番悄悄话,可是解决财产纠纷的法子?”萧何点了点头。“哦,那方法是什么呢?”“你猜一猜。”樊哙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求助地凝视着刘邦。刘邦笑道:“这简单。既然双方都认为对方的财产比自己分得多,那就对换吧。”萧何抚掌大笑,“正是此理。壮士果然好本事!”不禁又细观刘邦。
刘邦豪饮了一杯酒,抹嘴笑问:“主吏为何如此视我?”萧何答非所问,“壮士可是中阳大侠?”刘邦吃了一惊,却不形于色,笑嘻嘻地说:“主吏怕是认错人了吧?”萧何笑而不语。樊哙却有些不高兴了,“主吏好不爽快,吃酒便吃酒,问甚鸟话?”萧何闻言哑然一笑,便问起了樊哙的近况。他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个劲儿地唤二人饮酒。
过了一些时候,言谈正欢之时,萧何忽然很自然地呼了一声,“刘邦。”“哎。”刘邦本能地应了一声,话刚出口,自觉失言,顿时愕然了,樊哙也惊呆了。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存,气氛骤然凝固,两人面面相觑,紧盯着萧何,如临大敌。
萧何仰天大笑,轻声说道:“二位壮士,不必如此,我并无歹意。”刘邦有些不信,疑惑地问:“既已识破我的身份,为何不高声呼叫,令人来捉我,以便回去请赏?”萧何正色道:“莫非壮士以为我是贪图富贵之人么?”“这?”樊哙接腔道:“萧主吏之为人,谁人不知,岂是那等让人所不齿的小人!”“哈哈,还是樊兄弟了解我呀。”刘邦放了心,笑问:“为何不捉我?”萧何诚恳地答道:“自始至终,都毫无抓捕之心,只有结识之意。”
刘邦大喜,起身施礼,“谢主吏!”萧何急忙还礼,笑道:“你我以前虽素未谋面,不过初一会面,却有相见恨晚之意。因而我方才推了俗事,只为了与壮士相识。”刘邦感动不已,豪迈地说:“我对主吏,也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咱们如此投缘,看来乃上天注定,不如结成知己,如何?”萧何欣然应允,樊哙也很欢喜。
三人兴高采烈地又饮了几杯酒后,樊哙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萧主……萧大哥,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将通缉季哥的文告给藏起来?最好是全部销毁,这样季哥便可高枕无忧了!”萧何笑而不语。樊哙急了,瞪眼道:“既已成了好朋友,为何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刘邦劝道:“樊兄弟不可如此。官府之事,非家事,能想怎样就怎样么?不能呀!”樊哙想想也是,便不言语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萧何见状,哈哈大笑。刘邦问道:“足下为何发笑?”“因为樊壮士在杞人忧天哪。”“啊!”刘邦惊讶地问,“此话怎讲?”“天下将要大变了,因此通缉之事,自会不了了之。”“唉!”刘邦也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天下大变?”樊哙却是不解,“公差哥哥好没道理,为何不把话说透,叫人好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