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威胁,是请求!”悠然看得见子章先生的脸色从一开始涨红的样子,到现在的平静模样。真不知道,他为何为了鸳鸯,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悠然的心有那么一会儿,跳得太快,有些不同寻常。迷迷糊糊中,悠然听见子章先生又说话了。他说:“我是在请求你,不要对我的下人,用这么严重的惩罚!”
“请求?”陈沁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味道,不知为何,吃到了一种苦涩的味道。但是,她是如何的高贵,她的出生,从来就不会允许她低下头去。就算是不甘心,就算是悲伤,就算是最珍惜的东西,从指尖溜走。她也不可以表现出一丝的悲伤和难过。她平静一如既往。她高傲一如既往。她侧过头去,看着悠然,轻声笑,“既然说要绕了这个人,你觉得她对你的冒犯,是不是某人的请求,就可以原谅的?”
悠然不曾说话。她的身份,和子章先生一样的尴尬。她不想在子章先生面前,这样忤逆他。这么多年的师徒,悠然很清楚,子章先生若不是气急了,不可能说这样的话。这话里,有多少无奈,她听得出来,也记得很深刻。所以她是不会说话的。而她不说话,显然是对陈沁公然的反抗,她不敢也不能。她很犹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有些担忧,又有些害怕。
正在此时,昊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许戏谑,带着几许的嘲讽。他说:“原谅不原谅的。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并不觉得,和一个身份这么低微的人,有什么好说的。我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何必要长公主你开口。阿然她跟这个婢女没有矛盾,是我,我今儿个心情不好,所以和这侍女多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还生起气来了。我不过是一时戏言,长公主开口为我求情,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你虽觉得不过是一件小事。然则,与我而言,就是我管教下人不严。”陈沁说着瞟了鸳鸯一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不——”鸳鸯抓紧了子章的手臂,“先生,救我,我不想再挨打了。上一次,我不知道长公主,不小心冒犯了她,他们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我一顿。如今,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又要打我。先生,你也听见的,我根本没有跟他们说一句重话。我是那么战战兢兢地讨好他们。”鸳鸯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整个身体颤抖得就像是风雨中的落叶一样。子章看在眼里,多少觉得心疼。若不是他太无权,他也不至于任由人宰割他身边的人。
悠然一向是置身事外的,可鸳鸯这么一说,她又不知不觉地生气了。她站起身,走到了陈沁面前,缓缓跪了下来。“长公主,她说的没错。这个丫头很聪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正儿八经的顶撞人的话。您瞧她跟子章先生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是道理。反正,我觉得我是说不过她的了。我倒是挺喜欢这个丫头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要长公主殿下,将她赏赐给我。我身边,缺少这么伶俐的人。”
好一招以柔克刚。陈沁原本凝重的嘴角,此时此刻,微微向上扬起。她勾唇一笑,对悠然说:“你愿意的话,就拿走。不过是一个婢女。”
子章才犹豫了一下,那鸳鸯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她所求,就是在子章先生府上,站稳脚跟。她可以利用子章先生对她的,一丁点儿的不同,让自己摆脱奴婢的身份。她绝对不能被左悠然带走。情况,不容她多想。她一把抱住了子章先生,无比凄厉地喊着:“先生,不要赶我走,我不要离开这里。我已经把这里当做了家。离开这里,我是活不下去的。如果先生已经不在意我的生死。那么你就把我赏给左大小姐吧。”
鸳鸯说着,转头看着悠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无比凄凄切切地说:“左大小姐,我没有你说的那么聪明。您是尚书千金,想要怎样的奴才没有。你为何一定要强迫我,离开我的家。离开我熟悉的地方。您是要逼我去死吗?如果……你非要我跟你走的话,那么……我……我宁愿现在就死在这里。”
她说着,一咬牙,就挣脱了子章先生的手,一下子就冲到了廊下的圆柱上。眼瞧着就要撞上柱子。子章先生,快她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扯了回来。这一扯,好巧不巧就被扯到了自己的怀里。悠然一直盯着鸳鸯,她看得出来,最后那一刻鸳鸯是放缓了动作的。就算是子章先生没有抓住她,她也不会怎样。只是子章先生抓住她了。这让她的举动,有了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毕竟,最后的结果是,她被子章先生抱在了怀里。
陈沁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曾说话。悠然的眉头微微皱起,她说:“先生,你也知道,我根本没想逼着她去死。一切都还可以商量,她也太偏激了。这样偏激的人,我以为,她不适合做奴婢了。还有,她是一个奴婢,居然说这里是她的家。她这种心情,是完全不可取的。我以为,她得了臆想症,这是病,得治!不是我夸口,我可以请得动为季美人看病的卓大夫的同门。当然子章先生也请得道。但是,先生一向清廉,可能付不出这笔银子。不如,还是让她跟着我吧。治好了病,我就把她带回来。”
鸳鸯拼命摇头,紧紧抓着子章,以至于子章都没办法将她推开。他的眼睛,看向了陈沁。陈沁也在看着他,目光里有质问,有嘲笑。子章,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剥开来,赤果果地展现在她的面前。她看着鲜血淋淋,却依旧无动于衷。子章微微垂下了眼睑,伸手扶着鸳鸯的后背。此时他的心里,是一片荒芜。他以为,十几年来的不曾想见,至少,她会给自己留点余地。到如今,她依旧冷漠地看着自己,漠不关心。
就是这种漠不关心,他无能为力。他搁置在鸳鸯后背的手,一点点开始麻木。悠然看不下去了,走上长廊,一把拉开了鸳鸯。
掩饰被揭开,假装被揭穿。子章本能地伸手去拉鸳鸯。悠然怒极,手上长鞭一甩,狠狠地甩在了悠然身上。一下子,她就被鞭子勾住,摔在了廊下,打了几个滚。
子章一脸狼狈,却不愿意就这样让自己的伤痛,展露无遗。他一把抓住了悠然的手,冷声道:“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收起你的鞭子,我命令你去把她扶起来!”
“我不要!”悠然很干脆地拒绝。她咬唇转头看着陈沁,声音坚定。“我要带走她,无论长公主答应不答应。我要带走她。我喜欢她,她真的挺聪明的。”
“借口!”子章的手上用劲,悠然的手腕处开始泛白,指尖鲜红得不正常。昊云心底着急,走上长廊,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陈沁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子章,笑语嫣然。她说:“不过是一个侍女而已。丫头喜欢,就带走好了。你要真需要人服侍,让着丫头给你送些银子,再买一个不就成了。”
“谢谢长公主!”悠然笑了。即便她的手,都快要断了,她还是笑得很灿烂。就是这种笑,让子章的整个情绪都濒临崩溃。这么多年的师徒之情,难道还抵不过陈沁的几面之缘?这么多年,他自以为很了解的左悠然,何时变得这么嗜血,这么残忍。为何,他隐隐觉得,左悠然和陈沁,是同一种人。同样出生的人,同样为了维护自己,可以不择手段的人。甚至,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尊师重道也只是狗屁。
而悠然,已经没有时间没有力气,去理会子章的心情。她只知道,鸳鸯这个人在这里一日,这里就会议日不得安宁。她不愿意冒险,不希望,真的有朝一日,皇帝答应了长公主的要求。子章先生一怒之下,让鸳鸯这种人得逞。她只能防患于未然。所以,即便知道子章先生会恨死自己。即便有可能这么多年的师徒之情,毁于一旦。她也不能心慈手软。
手腕上的痛,越来越明显。悠然咬唇道:“师傅,长公主已经答应了。你可以放手了。”
子章盯着陈沁,他不曾放下手,他的情绪无处发泄。陈沁柔柔一笑,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站起身来,说:“丫头,如你所愿了。帮我个忙,帮我物色一个园子,我想这里是这些人的家,可惜不是我的。我想,其实真的该走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不过,现在的我,今非昔比了,我认识的人,认识我的人,都已经走的走,死的死。能帮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丫头,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