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筹码”仅仅是一种称呼而已,你可以把它看做一种信仰,或者一种立场。你的绝大多数记忆都刻有荒野的烙印,所以,你不需要去选择立场,你是属于荒野的,你需要以荒野的名义去杀戮,去征服,去掠夺和扩张。”
阿芒迪娜提到了“扩张”这个字眼,这让洛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本能曾经为之狂热,却最终被自己生生扼杀在萌芽阶段的集团化作战方式。
他还想到了“刀”与“矛”,想到了那全身裹在厚厚甲胄之中的士兵。
“我的孩子,你有没有聆听过荒野的心跳?有没有想过,我们脚下的这片死寂而辽阔的荒野,是否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意识?有着自己的喜好憎恶?”
洛心中不由一动。
他习惯用四肢着地的方式来贴近荒野,去聆听荒野的心跳,去窥探荒野的喜好和憎恶。洛甚至觉得自己便是那被荒野额外眷顾着的存在,因为他的运气始终要比别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荒野是不是具有自我的意识,就像洛曾经迷惑那蹒跚而行的暴民潮是否存有自我意识一样,洛不知道,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思索这种沉重而压抑的问题。
如果荒野也拥有自我意识,那人类算什么?贴附在荒野皮肤之上,贪婪吸食荒野鲜血的寄生虫?
“我是倾向于荒野具有自我意识的,也曾一次次地尝试着与它沟通,但……”
阿芒迪娜的声音很轻,轻到洛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荒野与冰原、与海洋是无法共存的,至少在这个资源几近枯竭的星球上,不可能无限期地共存下去。这也就迫使每一个生于荒野,长于荒野的人,在成长到一定的阶段之后,就必须为它的生存而战。通过杀戮为荒野争取更多,更有价值的资源,去延续荒野苟且的生命。”
“所谓的筹码,是冰原之上那些变异生物的变异组织样本吗?”
洛还想问得更清楚一些,为了自己的女孩能有尊严地活下去,他不介意把自己曾经那充满血腥的成长之路再走上一遍,在冰原重新走上一遍。
他早已适应了荒野这种“优胜劣汰”的规则。稍有不同的,也许仅仅是把成长的历程从荒野变为更为残酷的冰原,把那些变异组织样本所需要换取的东西,从食物和饮用水变为所谓清醒着的“筹码”而已。
“你想得有些简单了,我亲爱的孩子。”
阿芒迪娜伸出一只有着尖黑色指甲的纤手,掩住自己那涂抹着黑色唇膏的嘴唇,慵懒地打了无声的“哈欠”,并轻笑了一声。
“你所熟悉的那些东西,只是人类自身的货币。荒野所需要的是吞噬,吞噬与它处于同一生命层次的存在。所以,你需要做的,也唯一需要做的,是将荒野的气息,覆盖更多的疆域,更多荒野之外的疆域。这些疆域包括冰原以及海洋……”
洛似乎有些明白了。
荒野一次次地加快自己的淘汰步伐,逼迫着荒野之上的人类和无尽的变异生物,为了活下去而相互杀戮。淘汰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灭绝,而应该为了磨刀,磨出可以为荒野掠夺更多资源,并且足够锋利的刀。
比如,主宰、亚神、甚至包括凌驾于亚神以上的存在。
荒野在淘汰万物的同时,它自己也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它的对手并不是那些凶残而暴虐的变异狼,不是已在进化的道路上发足狂奔的人类,而是与它一样神秘、一样亘古的冰原,海洋,甚至是那未知的无尽深渊。
卡迪文家族有常年厮杀在冰原之上的铁血狼团,贝古家族有侯爵的黑甲军团,这些庞然大物在捍卫家族尊严的同时,更大的作用应该是通过无尽的杀戮,去换取家族内某些人清醒着的权利,去为这些已几乎站在进化终点的存在获得足够多的所谓“筹码”。
洛依稀记得,涅槃小镇的卡米拉教官有着“冰原屠夫”的绰号,她能活得如此地肆无忌惮,应该也是建立在堆积如山的冰原生物的尸骸之上吧?
通过疯狂的杀戮,通过吞噬那辽阔的冰原,甚至海洋,去为荒野开疆扩土,去换取清醒着的权利!
这才是规则,这才是裸的荒野规则。
谁抢到就是谁的!
洛并没有接触过冰原,他的全部记忆都停留在荒野。除了那早已迈入冰原的厄里斯,还有来自冰原深处的杜邦兄弟,他对冰原的一切都是极为陌生的。
通过杀戮去为荒野开疆拓土吗?
开疆拓土需要杀戮,需要像铁血狼团,需要像黑甲军团那样的铁血杀戮之师!
洛并没有这个资本,他的阿利克还没有达到可以征战冰原的地步,暗夜也才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而已。
“荒野需要的是更辽阔的疆域,是在另一种生命层次的竞争中不被淘汰的“筹码”,这也是你需要为你的女孩所准备的东西。”
阿芒迪娜轻轻叹了口气,有着些许的唏嘘,眼睑微微下滑,似在追忆着自己传奇的一生。
“尊敬的阁下,我想自己已经初步理解了您口中所谓“筹码”真正的含义,我决定接受荒野的规则。”
洛并没有打扰对方的追忆,他耐心地等待着,直等到阿芒迪娜的目光再次看向自己,才再次开口轻声说了一句。
“你是个很有自信的小家伙,这点和年轻时候的我有点像。既然你有这份自信,那么让我们再次回到你的上一个问题,关于寻找适合于你的女孩避免沉睡的正确道路,而且我乐意多给你提供一种选择。”
阿芒迪娜站起了身,走出了身后的那片黑暗,走到了洛的面前。
“你可以选择和她一起进入冰原战场,她将以侯爵继承人的身份率领麾下的黑甲军团,在荒野之上厮杀,用自己觉醒的恐怖之力,让冰原永远记住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
“当然,在她驰骋在冰原之上,用自己的拳头打下一片又一片辽阔的疆域,并烙上荒野烙印的时候,她收获的不仅仅是黑甲军团那狂热的崇拜,还有着足以让她,让她的父亲,让黑甲军团绝大多数桀骜不驯的尉官清醒着的权利。”
“荒野之人在冰原是不需要委婉的宣泄方式的,足够暴虐的力量可以让她在冰原过得更滋润一些,也会让你和你的朋友在荒野得到足够多的尊重。这也是我那亲爱的弟弟曾经的选择,也是我建议你为她选择的一条路。”
阿芒迪娜与洛对视着,她的眼眸也是黑色的,但却是那种代表着死亡的灰黑色。
“我不愿让她的双手沾染上任何污浊的血渍,尊敬的阁下。”
洛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女孩成为另一个权势滔天的侯爵,这会背离他一直坚持的初衷,而且他并不认为侯爵是快乐的。
“如果你觉得她不适合这条路,我也可以再给你另一条路,但这条路对你来说应该比第一条路艰难上太多。”
阿芒迪娜的声音有些缥缈,身影也隐隐出现了一种涣散的趋势。
“在她成为我的族人之后,把她带来这里吧。我会封印她的本能,然后她便可以在这里尽情地探索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且并不用担心被打扰到。”
“至于你,我的孩子,你需要去为她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而准备我们曾提及过的“筹码”,它可能会让你最终陷入那无尽深渊之中。”
阿芒迪娜的声音更缥缈了,她的面容也逐渐模糊,并犹如轻烟一般扭曲,碎裂。
“阁下,您能告诉我,亚神之后的无限进化通向哪里吗?”
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是为自己而问的。
“进化的终点?我也在寻找,是那无尽深渊,还是……”
阿芒迪娜的并没有能说完自己的话,身影便完全消失了,洛也再次睁开了眼。
在他眼前的,依旧是那条静谧而甬长的石道,是那扇弥漫着无尽月光的小窗,以及窗内那闭目假寐的知更鸟。
洛走出甬道的时候,先前那名年迈的园丁早已在无尽花海的边缘处垂首等待多时了。
“尊敬的客人,阁下似乎很久没有花费如此久的时间与人交谈了,就像这满园芬芳着的精灵,也已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蓬勃而有生气了。所以,阁下和您的谈话应该是在和谐的氛围中进行的。”
老人仍微驼着背,却并没有拿自己那把破旧的花洒,而且他那松塌脖颈之上的皱纹,似乎减少了一些,连胸前的那枚贝古家族的族徽都闪烁着愉悦的光泽。
新时代的科技已发达了令人咂舌的地步,老人背上这小小的瑕疵甚至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便能完美地解决了。
这又是一个像老帕特一样怀念着旧时代的老人吗?
洛从老人背部那小小的驼包想起了旧时代,也想起了自己对旧时代那仅存的一抹认知。
“阁下让我送您离开,并让我转告您,当依·贝古阁下来到这里之后,您也将拥有随时再次前来的权利,这座城堡的大门将随时为您敞开。”
洛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这种权利是贝古家族族长阿芒迪娜·贝古阁下对于洛最终选择让依加入贝古家族的回礼,回赠了抚养依长大的洛一个无论面对任何杀劫,都可以用来遮风挡雨的安全港湾。
偌大一个暮光之城似乎只有那女王般的阿芒迪娜和这名年迈的园丁,除此之外洛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甚至连负责日常起居的仆人都没有。
但洛喜欢这个所在,也是他为自己的女孩最终选择的继续有尊严地活下去的所在。这里没有杀戮和鲜血,没有任何的变异生物,甚至连那掺杂着辐射的阳光都没有。
暮光之城只有月光,皎洁的无尽月光,永不褪去的月光。
“我希望得到您的恩赐,尊敬的园丁。”
洛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想到了自己一个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关于旧时代的奢望。也许在遇到这名辛勤的园丁之后,这个奢望便有了一丝实现的可能。
“恩赐?尊敬的客人,我所能做到的,只是让这些芬芳的精灵存在得更久一些而已。它们是如此的迷人,所以您应该不打算过早地结束它们的生命,所以……”
老人瘦削的苍老面容之上露出了一股暖色。
“尊敬的客人,您是想要哪种类型的花种呢?”
洛离开了暮光之城,怀中揣着老人赠送的一粒干瘪却带着无限希望的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