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明林对上李斯忱沉思的表情,催问了一句。
“咳咳,京郊庄子是哪一个庄子,这是承远安排的是吧?行了我会让他去转达的,你快去给柔妃娘娘请安吧。”李斯忱摆摆手,走在领路小太监之前走过巷道。
明林一路走,一路好奇的打量着宫里的景色,满眼的金与朱,入目的都是宫殿和高墙。
“仙灵,这就是长欣宫。”小太监不知道怎么称呼明林合适,只是看他这一身的僧袍,便称了一声“仙灵”。
“有劳施主。”明林客气的朝他施礼,吓得小太监噗通跪下。
明林尴尬的要去扶他,小太监头磕的更低,手臂都发抖了。
“凉儿!”身后有人拍了下明林的肩膀,“你在门口磨蹭什么呢!母妃在殿里等着你呢!”
明林转身,看见暖阳公主穿着蓝色镶边的白色长裙,头上没戴什么发饰,笑意盈盈的拉着他胳膊,“快走快走,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好玩的。”
明林被她拽着往殿里走,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跪着的小太监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
“公主,我自己走就行。”快到殿门口了,明林抽回了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
“哟哟哟,跟自己姐姐有什么不好意思啊。哎,我这两个月没见你,你好像又长高了,我都得仰着头才能对上你眼睛。”暖阳还是不松手,紧紧抓着他胳膊,朝着殿内喊,“母妃,快看这是谁家的小和尚!”
“瞎叫什么呢!”柔妃的声音伴着她的人影一直出现在明林面前,她温柔的看着明林,不像暖阳那样上手去抓,只是招呼着人一起往屋里走。
明林进了屋才发现,屋里还有李家大少奶奶。
他刚朝着李邝的妻子吴氏施了礼,就被暖阳按着坐在了柔妃身边的座位上,拿银叉子叉了桃块给明林吃,“大舅母今天才带来的,是她回娘家去从果园子里现摘的,可甜了。”
“昨天在将军府吃过了。”明林没说完,已经被迫被暖阳送进嘴里一块桃。
他闭着嘴嚼桃子,瞪着眼看暖阳,听到对方问他,“比你在将军府吃的甜吧?”
明林仔细的咂摸了一下,好像是更甜些,于是点了点头,就听见暖阳得意的说,“肯定甜啊,这可是本公主亲自切的。”
“暖阳!别胡闹了,自己坐好去。”柔妃轻声的训斥了声,转而头疼的跟吴氏说,“就这个样子的,去哪里给她找夫婿。”
“那就不找了!我就在宫里陪着母妃!”暖阳丝毫不觉得羞臊,搬了个绣凳坐在柔妃腿边撒娇,“母妃,我就在宫里不好么,我不想找夫婿。”
柔妃揉着自己的额头,“当着你舅母还有弟弟的面,你装也装出几分矜持好么?”
明林没想到自己一来就碰上这么一出,不用暖阳强行投喂就自觉的拿着叉子一口接一口的吃起桃来,竖着耳朵听他们说暖阳公主的婚事。
“我这次来呀,就是跟娘娘转达我娘家人的心思,当年想亲上加亲,让我那侄儿尚了公主,可惜我侄儿福薄……公主心善,替我侄儿守了三年,我们娘家人没有不感恩戴德的,只是既然是自家人,更不能坑害了公主,三年的孝期也到了,还请娘娘给公主相看着再寻个驸马吧。”吴氏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帕按眼角。
这事明林倒是知道的,公主齐笈礼之后就许给了吴氏的侄子吴文辉,听说那是个脾气样貌都顶好的,又和暖阳自小相识,结果下了定送了日子没多久,吴文辉跟友人出去游玩时遇上野兽,马受了惊把人给甩在地上,还踩了两脚,吴文辉当天就没了。暖阳公主不肯退婚,圣上又不舍得让她守一辈子寡,最后定下了亲事照旧,只是暖阳只能替吴文辉守三年,三年到了就要再找个驸马另行婚配。
有次暖阳去兴隆寺见他,明林还替暖阳开解过,让她不要太执拗于已逝之人,结果暖阳不耐烦的跟他说:“小孩子懂什么啊,快看看我给你寻的这个木鸢,会飞的!”
“舅母,你哭什么啊,哎呀,母妃都没哭,你哭什么……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人么……”暖阳最看不得别人哭,偏偏她大舅母就是个眼泪包,连大舅那种疆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硬汉看见她哭都急的想撞墙,她更没招架的能力了。
暖阳正着急,忽然看见了一旁悠然吃着桃子的明林,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凉儿不是会算命么,来来来,快给我算算,我的驸马什么时候会出现?”
“咳咳——”明林险些呛着,柔妃给他递了碗温茶让他喝水压压,又从自己衣襟上摘了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慢些。”
这样亲切的举动,明林更觉得耳朵发烫了,看向暖阳,“我不会算命。”
“你不是仙灵么?之前那些去找你批命的都说准,怎么,给我就不能批了?”暖阳一撇嘴,偷眼看着舅母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明林身上,更加卖力的扯着明林要算命了。
“小祖宗,你饶了我吧,我这耳朵被你嚷得嗡嗡响,能让我静静么?”柔妃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这几年她不喜欢寡居在公主府,大半时间都是来宫里陪她的,母女俩感情好,说话都比别的宫妃和子女要随意些。
闹腾了半晌,吴氏告辞,柔妃感激的对着吴氏说,“暖阳的事劳嫂嫂挂心,有合适的人选你多帮我留意,我在这宫里就是个睁眼瞎,哪能知道谁好呢。”
吴氏连连应了,又让柔妃好好调养身子,临走的时候又被暖阳塞了一手的礼物,除了给李玉锦的小玩意,还有个长方形的木盒子,“给小舅的,你可得亲手交给他!”
“嗬!”李渊打开木盖子就被弹出来的小木球吓了一跳,那木球上沾着黄色的粉末,碰到李渊的肩膀上染黄了一团。
萧钦在木球弹出来的时候就飞身向前,只是盒子离人的距离太短,还没等他出手,李渊已经被打中。看清不是什么暗器,萧钦长舒了一口气,又看看李渊的狼狈样子,憋不住笑了。
“还笑,速度这么慢,真要是暗器,你主子死了十回八回了。”李渊气恼的把木盒往桌上一扔,这暖阳,越大越没正形了。
萧钦去给李渊拿换洗衣服,李渊坐在椅子上看那机关木盒,看到木盒边上翘起来一小块白色的角,拽着拉出来,才发现是张小小的纸条,上边只写着三个字“醉仙楼”,也没写什么事,连时间都没说。
他看了看天色,思量着她大概是晚膳不在宫里吃了,等到萧钦拿着干净衣服给他换上了,把那纸条随手用火折子给烧了,冲着萧钦说,“备车,去醉仙楼。”
醉仙楼是京城数的着的酒楼,这里只有包厢不设大堂,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
李渊进门赏了掌柜几块碎银子,“暖阳公主在哪儿?”
掌柜的接了银子堆着笑谢赏,指派了一个小二领路,“二楼天霖房。”
李渊随着小二上楼,果然在门口看见暖阳的侍卫,他吩咐萧钦在门外守着,自己推门进了屋。一进屋就看见了一桌的饭菜,暖阳独自坐在靠窗的软凳上,坐也不好好坐,屈膝跪着,脱了鞋的一双脚坐在身子下边摇晃。
李渊把门关上,走到她旁边坐下,带着几分宠爱又无奈的问她,“这是谁又惹我们长公主生气了?”
暖阳在他来之前已经喝了小半壶酒了,这会儿酒意已经上了头,听见声音看过去,怒目圆睁的指着李渊,“大胆李承远!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李渊不和她计较,半跪下去草草的行了个跪礼,“草民李渊,拜见长公主殿下。”
“嘿嘿嘿……算你小子识相。”暖阳给李渊倒了杯酒,“心气不顺,你陪我喝会儿酒吧。”
李渊坐下,把她刚刚倒得那杯酒一饮而尽,“怎么回事,说来听听,谁惹你了我替你报仇。”
暖阳嘴嘟起来,酒杯往桌子上一砸,“都惹我了!他们一个个的都催我成亲!我,我不是成过了么!怎么还不满意!”
李渊心里一酸,却只能带着笑,“柔妃娘娘念你了?”
“哼!你也不是好人,你也催我!”暖阳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喝高兴了换了个坐姿,把脚直接搭在李渊腿上,“小舅舅,给我穿鞋!”
李渊弯腰从地上捡起横七竖八的鞋子,握着暖阳的脚踝,帮她把鞋子穿上,“我没催你啊,你喜欢怎么过就怎么过,之前你要跟吴文辉的牌位拜堂,我不是也帮你跟大将军求情了么?”
“哼!”暖阳自觉的把穿了鞋的脚收回去,又把另一只脚搭在他腿上让他穿,“哼!”
“哼哼哼,就知道哼哼,快成猪了。”李渊两只鞋都给她穿好了,把人扶正了,“晚上回公主府么?”
暖阳斜晲他一眼,“凉儿进宫了,是不是你安排的?”
“嗯……”李渊敷衍了一句,“你们母子团圆、姐弟团圆,高兴么?”
“高兴,怎么不高兴。”暖阳端端正正的坐好,像是跟夫子回答问题似的,“母妃最近夜里睡不踏实,凉儿就教她吐纳调息的打坐法子,我走的时候两个人聊的投机着呢,我看凉儿那样,恨不得让母妃跟他一起回兴隆寺皈依佛门哈哈哈。”
李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暖阳忽然拿筷子一敲菜碟,“不然我也当姑子去!这样看谁还逼我成亲!”
李渊对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侄女”一直怀着比较复杂的感情,他喊李斯忱父亲,也把将军府的一家都当成自己的亲人,可是对着李玉锦那个小侄女他能疼爱宠溺,对着只比自己小一岁的暖阳……他还记得八岁进将军府的时候,李斯忱怕他身份暴露,不让他过多跟人见面,每天都把他拘在小院子里,请各种老师教他文武,还让萧钦给他当玩伴。
后头有一天,他正在桌前临大字,忽然听见窗边有声音,回头一看就发现大开的窗子前露出来半个人身子,小姑娘长得可爱,可性子却很骄纵,仰着下巴质问他,“你就是我那个新来的小舅舅?”
“小舅舅,我头疼,我想回府了。”暖阳的声音拉回了李渊的思绪,他应了一声,叫来门口守着的侍卫,“公主贴身服侍的丫鬟呢?”
侍卫沉声答,“被公主赶回府里去了。”
李渊小声的责骂了句,“真胡闹。”也不知道骂的是暖阳还是侍卫。
“我不想回公主府,我要去将军府找玉锦玩。”暖阳忽然十分清醒似的说了这么一句,下一刻又打断自己的话,“不对,去将军府又要被大舅母念,还是回公主府吧。”
李渊也不计较她的自言自语了,不能让侍卫扶着,他拿来锥帽给暖阳戴上,揽着她走的飞快的进了外头自己的马车,好在暖阳喝醉了最多是话多点,没有疯闹,这一路也就走的很平稳。
李渊坐在车里撑着脑袋看醉态横生的暖阳,“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暖阳有问必答,思考了片刻,指着李渊的脸,“像小舅舅这么好看的。”
“呵。”李渊笑出来,“眼光倒是不错。”
暖阳顺着座位一路挪到了李渊身旁,张开双臂冲李渊嘟囔,“小舅舅,抱抱!”
“……”
这要是李玉锦这么伸手,他肯定一把就把人扛到肩上了,可是暖阳这么个大姑娘了,哪能随便抱。李渊板起脸来,让暖阳坐正,“别胡闹。”
暖阳嘴一撇就落起泪来,哭的那德性和李玉锦像了个十足十,哭的李渊心一软,真就从她伸着的胳膊下方伸过手去把人抱进了怀里。
暖阳手臂揽着李渊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前,眼泪止住了,呼吸也平稳了很多,像是要睡着了,直到马车快要靠近公主府的时候,她又醒了过来,闷闷的问他,“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嫁给吴文辉么?”
“嗯?”
“有一年我去赏花灯,路上碰见他了,他站在桥上,桥上有灯,但是照不清楚脸,他站在那里,侧面特别像你。”
李渊到庄子的时候白怡已经打算洗漱睡下了,听人禀报说公子到了只好又换了身衣服去见他。这次他自觉了许多,没跑到她屋里,而是坐在会客厅堂等。
“公子有急事让下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夜深路不好走。”白怡本意是想提醒李渊不要大晚上的来找他,谁知道李渊听了这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路是不好走,我晚上不回去了,在这边住下好了。”
“……”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么!
“说笑呢。”李渊疲惫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头,从袖子里捞出来串佛珠,扔到白怡怀里,“明林让交给你的,他在宫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挂记他。”
白怡接过佛珠,那珠子散着一股檀香味,让人闻着就觉得心静,“多谢。”
“你和明林的关系还不错?”李渊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白怡心里一惊,昨天她半宿没睡,今天又思量了一天,已经做了决定要嫁给李渊了,听他这么问,还以为他觉得自己和明林有私情,正琢磨着怎么解释,李渊却又问她,“你早知道他的身份吧?”
好像并不在意两人关系好不好。
“是。”白怡挑着好答的答了。
“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你不恨他么?”李渊问白怡,就像去问另一个自己。
“我为什么要恨他?”白怡这次没仔细思考,只是诧异的看着李渊,想不清楚他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么奇怪的问题。
“他的父亲,杀了你全家,你怎么会不恨?”李渊死里逃生的时候还是个婴孩,可即便这样他都恨不得替他惨死的一家人手刃皇帝,然后把当年他家人受到的伤害都还给皇帝,白怡家里遭难时她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不恨呢。
“谁说我不恨。”白怡冷冷的开口,“我恨冤枉我父亲的奸臣,更恨不辨是非的圣上,可那跟明林有什么关系?”
李渊要说服自己似的,只强调那一句,“他是你仇人的儿子。”
“可明林没杀我爹,更没害过我。”白怡反驳他,“除了亲人以外,明林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虽然他们只是一起呆了几天,虽然明林也没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可她小时候能死里逃生,林姨死后没有孤苦无依,这些都和明林有关,她在心底已经把明林化作亲人的一类里。
“最好的人么?”李渊若有所思的站起来要离开,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转佛珠的白怡,“这段日子我不能过来,你在庄子里好好呆着,不要出去。”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白怡却敏感的觉察出一股杀意。
京城,这是又要变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