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战得翻天,邹镖师与沈镖师这边也是险之又险。
这二人都几乎是前后脚的受制于各自的对手,一柄重剑,剑尖当胸,一柄板斧,斧刃横扫。
此种情况之下,很难让人想出来脱身之法,不管是身在场中,还是处在场外,真的有观战的,必然也是料定这二人即将命丧于此。
张飞尘,张锐思,没道理不这么想,所以他们有时间来逼问‘枯木丹’的下落,他们早已料定雪林就在前方,不管大远镖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单镖都是要送到,不管张家费尽多少工夫,目标也只是‘枯木丹’,所以,两方来说,这北城门都是必须闯的一道门,必须守的一道门。
他们等在这,就是在等突围之人,所以,现在他们是等到了。
张锐思贴服在沈镖师的身后,一呼一吸间这气都喷洒在沈镖师的耳廓衣领之上,他一手制着沈镖师,一手提着板斧,斧刃森寒,这一刻,不讲技巧,只论锋利,他再一次的轻声问道:“枯木丹呢?”
沈镖师洒然的笑笑,他现在周身上下通透畅快,那种舒服劲儿让他忍不住想要长啸出声,不是他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他低头看着横着胸前的斧刃,那利芒映目,让他不会去怀疑,不管自己回答不回答,回答什么,这斧刃如想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就是易如反掌,大概连丁点阻力都不会有。
这么想着,他就眯起了眼睛去笑,笑容极近温柔,倒映在斧面之上,被那流光溢彩的桃花纳进了华彩中,反映出一张怪异的脸。
沈镖师突然想起好像有那么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依旧笑春风。’
张锐思等了片刻没听见沈镖师的回答,被自己禁锢住的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反应,探头去看时正好瞥见斧面之上映出的面容,在他的角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只能看得清那一双眼,纵然有精雕细琢的桃花掩映,那双眼中的温柔却丝毫没散,极致的让人惊骇。
就在这时,沈镖师开口了,他问道:“武系三长老,料来下面与我的同伴战在一处的是另外一位吧。”
张锐思哼笑道:“自然,那是‘白虎霸剑’张飞尘。”
沈镖师点点头,胸膛随着他的动作也浮动了几下,擦着斧刃,似只轻轻的拂过,沈镖师低头一瞧,那一处衣衫已经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他叹口气,而后又问道:“那还有一位呢?”
张锐思的眼眸眯了眯,道:“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
沈镖师又道:“杜武是谁?”
张锐思刚想回答,才冒一个音,就被压回去改了调子,他道:“不认得。”
沈镖师现在已经可以料定杜武就是张家的人,只不过武系的三位长老平日里也在江湖走动,脸面之上,江湖人大半都会认得,那杜武也不像是易容之人,所以肯定不是三长老之一,那他的身份又是什么,不像是张家的寻常子弟,一种直觉,杜武在张家的地位一定不低。
可是问不出来啊,估计就算自己下一个呼吸就要见阎王,他也不会说给自己听的。
耳朵微动,听见城墙之下有声音传来,很轻微的一声闷哼。
张锐思也听到了,他笑着道:“看来,你的同伴不能来救你了,你还是考虑考虑自救的问题吧,‘枯木丹’在你们谁的身上?你现在说,我还能留你一具全尸,不然等二长老搜完你同伴的身,再开口可就晚了。”
沈镖师讶然道:“说了就只是留一具完尸?不划算,不划算。”
“那不然呢?你想要什么?”
沈镖师摊摊手,“我死了,我的那些红颜知己们会哭坏的,我会心疼,不行不行,不能死,不能死。”
张锐思乐了,“那不如为了你的红颜知己们,坦白说了吧。”
沈镖师摇摇头,“不能说,我还是个镖师呢。”
张锐思不乐了,“你逞这一时的嘴快有意思吗?”
沈镖师笑着道:“很开心啊!”这一句,四个字,他笑的非常纯粹,语气里竟然都布满了那种极致的温柔,听的张锐思不由得骨头里一阵酥麻,如遭电击那般。
也是这一阵酥麻让他心生警觉,他朗声道:“二哥,如何,可有搜到‘枯木丹’?”
寂静空旷之中,他的声音远远的传开,天上有明月,地上有银白,有风吹过脸庞,如刀割一般的疼,却没有回声。
他再不犹豫,手中斧刃便要下压,可脸都憋红了,他提斧的手竟然纹丝不动。
“你干了什么?”
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从他的身后转出,清冷的面庞之上是一张极为俊俏的面容,他的嘴角挂着冷笑,身上斑驳的血痕平添了这股冷笑的邪气,让人不寒而栗,不对,应该是让人如坠冰窟。
张锐思竟然冻得嘴唇都打起了得瑟,道:“你,你是邹,邹镖师,怎,怎么会?”
邹镖师手腕转着,将背负在身后的剑身转到张锐思的面前,不似人的悲怆嚎哭从张锐思的喉咙里挤出,将月光都映出一层凄惨的色泽,只见邹镖师转过来的剑尖之上,一张惊骇至极的面孔挂在上面,竟然就是张飞尘的首级。
张锐思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痛嚎出声,那张面孔之上的不可置信是否与现在的他如出一辙,他在想,下一刻,自己是不是也要这样一幅面孔挂在他的剑尖之上,落着张飞尘的首级,而后被展示给谁人去看。
对于张锐思的哭号,沈镖师也好,邹镖师也好,都未加阻拦,他们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报信,报给谁,要么是张高飞,要么就是杜武,总之肯定是他们的敌人。
这些人或是隐在暗处,或是埋伏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我在明,敌在暗,太危险,不如大家都站到明亮的地方,站到台上来,明刀明枪的打一架。
等了许久,久到张锐思的喉咙都哑了,这一片天地仍旧是寂静的,他猛的抬起头向四周看去,有一瞬他怀疑了大远镖局,认为他们必然不止信息上报来的四个人。
沈镖师也在顺着他的目光游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还远眺一下城墙之外,“怎么没人来啊?没人救你吗?你没有后援吗?埋伏的人呢?出其不意的招呢?有备无患的计策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张锐思问的是哑口无言,他的神情从呆滞转成痛苦转成愤懑,不该没有人!不该没有人来救他!不该没有后援!不该没有埋伏!不该没有出其不意!不该没有有备无患的计策!
可现在,确实什么都没有,他会怎么想,该怎么想,因为张飞尘死了,他也没了一战之力,所以那些人怕死,不敢出来,他们要放弃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之后会怎么说他?张飞尘,他们又会怎么说他?呵!‘枯木丹’来了,他也吃不到,他也获益不到,就算这个丹真的有用,他们倾全族之力逼迫步西尘大巫,逼迫真儿岭,那又如何,对方不会顺从,真儿岭的人从来就不是欺软怕硬的主,他们会反抗,甚至不惜毁了方子也不会答应他们,可就算答应,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吃不到,他终将死于血缺之症,这个结局一定不会改。
那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笑出了声,凄厉的,狠戾的,不明所以的,疯狂若癫的,他就那么笑着,知道一截剑尖从他喉头刺出。
最后的声音,他只听到一个冰冷至极的人说了一声:“太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