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白入黑,邹镖师这一次适应的很快,只几息便可以清晰视物。
他提步向前,曲折蜿蜒的密道只持续了一小段距离,而后行过一处推开的山石,他看到了月色,密道之中不觉时间流过,他竟在其中困斗了三个时辰。
密道之外是一处郊野之地,杂草丛生,皆有近一人之高,邹镖师顺着被压倒的那一路前行,不多时就看到了两个奄奄一息的身影,一个背倚枯树,一个趴卧顽石。
趴卧顽石之人就是先前逃走的洛虹,她一见来人自月影下走出,脸上便仅余惊骇之色。
她的眼似在邹镖师的双眼中看到了往昔过往,那些死在她剑下的亡灵,那些人的脸,或是惊恐的,或是哀怨的,或是愤恨的,或是乞怜的,或是懊悔的,或是醒悟的,或是慌疑的,或是绝望的…最终,都成了同一副样子,一副死样子。
她现在的脸映在邹镖师的眼睛里是什么样的?
她看不见,也看不清。
就在刚刚,她被随后赶来的满乔追上,二人对战僵持不下,本就实力相当,又怎可能短短时间就分出胜负,她记挂逃走,满乔记挂邹镖师,二人都想先逃离再说,却又都想将对方丢下做阻一步邹镖师的人肉,结果自然就是两败俱伤。
她已被满乔的剑意震伤了心脉,满乔也被她废掉了手脚,就这样,束手待毙。
邹镖师好整以暇的欣赏了一会儿,看看洛虹,又看看满乔,笑叹道:“你们还真没让我失望,如果没猜错,你们是地煞天的杀手吧。”
他摇摇头,满脸不屑,从此这二人就再入不得他眼。
他提步向前,身后传来两人呻吟之声,他没兴趣对将死的人痛下杀手,他只对找死的人感兴趣,而那两个人,受如此重伤待在这么个地方,就是能熬到有人来救,估计那副残废样子,杀手组织也不会留他们吃白饭了,那他又何必动手?
荒草地好似无边无际,邹镖师行走其中,大约能有一刻钟,觉出有一点不对,莫不是这里还被布下了阵法?
他突然觉得很想笑,之前听那些往外跑的家伙回来说江湖之上的人对大远镖局是如何如何的重视,出来之后又听铁牛打听回来方镖师这一路都是如何如何的经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至少行路至今,他是遇到了些人,遇到了些事,有些也有些意外,但也就是意外,也没觉值得说道什么。
可今儿他是真有感触,密道的出口外都布上阵法,这人要么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要么是胆小如鼠,谨小慎微。
他的性子里不像方镖师会思考一下,也不像铁牛会琢磨一下,他只有一个念头,要去哪,就去哪,要杀谁,就杀谁,要做的事,天地拦着都不成,也所以,他的剑才足够的快,足够的利,也足够的狠。
低头凝视自己的剑,出剑,收剑,也只有一道白芒划出,照亮天际,映过月芒,寒意遍洒。
他看着只一剑就被削掉大半截的荒草丛,终于可看见远处的星点人家,可看着看着,又觉得不对,这星点排布的也太过规整了吧。
忽然那些星点向上飞起,一点点的变大,然后又再坠落,邹镖师的眸色沉至冰冷寒潭之底,在荒草丛上遍洒星火会有何种情况发生,这世间怕是傻子都知道。
火势蔓延速度之快,不过几个眨眼,这一片荒草丛就成了无边火海。
火焰窜腾之间,围在外的一群人都看见了那火海中屹立不倒的一个人影。
他的一双眸亮得不像人,距离如此之远也能让人觉得这寒气从心底里冒出来。
忽然,诡异的一场风猛的卷来,火海之中如同翻了天一般的卷起了大浪,那人影就被那火浪吞噬。
所有人都不由得吐出一口气,松掉了些许神经。
一年过六十的老妇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正是先前于密室中与邹镖师说话之人,她沉着那双行将就木的眸子看着火海之中,重声而语:“让所有人都将眼睛给睁圆了,对方是大远镖局的镖师,看漏一眼,就是我不来找你受罚,你的命也会被那人给收了,听到没有!”
“是!”这一声起,竟然都清一色的都是女音,看来这一个个黑衣劲装之下的都为女儿身,或是正应了邹镖师先前所料,张家别苑。
老妇又看了一会儿,便在身旁女子的搀扶下回到了后面的马车之中。
落座稳当之后,那女子先是侧耳听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的说道:“四奶奶,这邹镖师一死,那‘枯木丹’的下落…”
老妇斜着眼珠瞧着身旁神色恭谨的女子,有一抹讥讽之色闪过后,复现和蔼之色,她将女子扶起,示意她坐到身旁说话。
女子神色未变,只乖依着老妇坐下,伸手于矮桌上为老妇斟茶。
老妇说道:“那‘枯木丹’是真或假都未可知,有或没有就也没区别,若是毁了,那便是张家的命数,若未被毁,呵,那也算是张家的命数。”
女子眉尖微蹙,道:“若是这样,那我们这遭岂不是费了力气不讨好?若没毁还好说,若是真个被毁了,不仅得罪了大远镖局,张家那边就也有说道来处置我们了。”
老妇摇头道:“处置?那张家若真能处置我们这些个老弱妇孺,又怎会放任我们张家别苑于江湖扬出名声,他们且有顾念呢,再者说,为这么一个丹丸,竟然出动一整个武派,那大远镖局明显来者不善,目的不明,本就不值当,帮他们断了这个念头,好好守着家业挺好的。”
女子不自觉的咬了咬下唇,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神情不对,便一转而笑,附和着道:“是,还是四奶奶想的深远。”
老妇神色已带出些冷漠,只女子低头未能察觉,老妇伸手抚摸着女子如云而下的青丝,说道:“我知你所想,无非就是不想再见到有女子如我们这般枯萎岁月,可那一个丹丸能解决多大的事呢?改了一个人的命,可改不了一个家族,最终的结果与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女子心思黯淡,都只能强撑着精神头应和出声,她说道:“是,我知道了,四奶奶。”
端起茶杯,恭谨奉上,道:“四奶奶饮口热茶歇息歇息吧,这火还得烧上一阵呢。”
老妇接过茶杯,刚要喝,想到旁事,问道:“那个杜武可有找到?”
女子摇首,“那人好似平地消失了一般,全无踪迹,我们已布下一城的眼线,可目前还是一无所获。”
“空屋。”老妇皱着眉头,“这向洛集中的空屋太多,必须挨家挨户的搜到,我总对那人不甚放心,遇袭时他的反应就有些怪异,不得不防。还有那只铁牛,大远镖局的牛镖师,地煞天那边传来消息说人死了,可有找到尸首?”
女子又再摇首,“本是派人盯着的,可也就回头接洽的一眨眼功夫,那人就不见了,倒塌的房屋下没看到他的身影,但地上确有血迹一滩,现也在全城搜索中。”
老妇的脸色十分难看,又再叮咛道:“一定让她们瞧好了,这邹镖师这边可再不能出乱子,这密道我们也利用了,这阵法我们也利用了,若这也让对方逃出了,不说咱这张家别苑丢出多大的脸,后果可不堪设想,听到了没?”
女子连忙接口,道:“是是是,四奶奶,我这就再去交待一下。”
见女子走出,老妇神色一瞬归于平静,将茶中之水又倒回茶壶之中,再将茶杯放回桌面,不屑冷哼,“这‘老弥散’下了可有个把月了,见我没出症状居然还不死心,还加量,就这份心性和脑子,若想杀了老身好早的很呢!”
“那,四奶奶看,在下这心性和脑子杀你可还有余?”这一声就响在老妇耳畔,如天雷炸临,全身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