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囚现在的神色当真说不上好,多余的话一句再不想说,手腕翻转,八枚指甲大小的铜豆夹于指间,反手一甩,铜豆激射入土,入土一瞬白烟升腾而起,待白烟散去,八座藤蔓缠绕纠盘的人像出现在原地,一字排开,面向方镖师而立。
“八音仙逍遥阵,还请赐教。”
景,是寻常的景;
风,是寻常的风;
方镖师衣衫破碎成布条挂在腰际,还有几条牵连着挂在上半身,平添了一股野蛮的气息,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裤子也被扯出不少的口子,但还算完好,该遮的地方一点没露。
他四平八稳的站在原地,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像,因外有藤蔓缠绕所以看不真切,只每个人像都有七尺左右,姿势似也不尽相同,一时之间瞧不出端倪。
一曲《流水》,琴语悠游。
第一座人像上的藤蔓随曲舒展向四周,若雨后新芽,亦有清新之气扑面而来,人像现出,乃是一盘膝抚琴的老者,神态闲散从容,面上的笑似天边远淡的云,他的十指灵活而动,琴音铮明,时而小溪潺潺,时而惊涛骇浪,忽缓忽急,时放时收,藤蔓上的新叶,四周的竹林,气象高远,天籁合一。
四名持剑公子由空而临,白衣翩翩,不及落地便飘飞向方镖师所处,四剑同出,刺、挑、撩、劈,每一式尽是潇洒,每一招全是自如,“高山流水”,‘九天银河’,‘落英缤纷’,‘直泻千里’,‘疾行险滩’,‘浩瀚汪洋’…四人同进,四人同退,配合默契,攻守兼宜。
方镖师双臂同出,左手之上‘风过无痕’,拂来扫去,微风徐徐,隐而有声,身形若穿花履草,无痕而荡,亦是潇洒从容;右手之上‘落雷无声’,来无踪影,去无生息,迅疾来去,点刺无情。
一个后翻,身做陀螺旋地而起,四公子之剑亦随之而起,半空之中,忽而出现四个‘方镖师’,他们后背相抵,均只以双臂攻守,各与一剑战于一处,落叶被风卷扬而起,环绕在他们的身侧,随攻势越来越快,落叶飞舞的速度亦越来越快,到最后,方镖师与四公子便如用落叶做了一个茧般,身形全被包裹其中不得见。
忽而琴音加快加重,铮铮声似与天地共鸣,落叶做的‘茧’亦随之而颤抖,似其内之物欲挣扎而出般。
‘轰’的一声,茧爆而裂,崩飞出四道素白身影,方镖师于琴音的余韵之中缓缓落下,抬首看去,第一座人像复又被藤蔓慢慢覆盖卷缠,琴音于最后一息散在空中。
一串急鼓之音伴着第二座人像的解封击空而来,一六尺壮汉仅着布衫背向方镖师而立,擂鼓之时挥汗如雨,汗洒于空泛起一层金色粼光,鼓声阵阵引山河随鸣,竹林之内似有千军万马呼号奔腾,风沙卷扬而起,金戈之音于其中时隐时现。
四位身着铠甲的将军手提战斧策马而来,马蹄声应和鼓声,天地于每一踏击而震动,风雷涌动,乌云渐密,盔甲上反射的光影照于四周的竹林,便如杀伐战场,硝烟四起,再无升平。
战斧长及八尺,横扫之势分山断岳,劈凿之势江河截流,‘金戈铁马’,‘马革裹尸’,‘白骨露野’,‘破釜沉舟’,‘用兵如神’,‘勇冠三军’,‘南征北战’…四匹战马姿态昂扬,与四位将军的招式相应而和,进退有度,配合默契。
左臂之上‘日出东方’贯晓而入,右臂之上‘星耀北斗’璨然出击,赤膊之上亦是汗水凛凛化金光灿灿,与四柄战斧战于一处好不退让。
身体借交击之力浮空而起,左臂之上‘蟒缠’而上,右臂之上‘鹤吻’随动,一探,一点,一拍,虽无‘大罗真气’减弱许多威力,但双臂同为,却可加大攻击范围。方镖师的身形便如吸附于四柄战斧之上,上盘下绕,左兜右转,如鱼得水。
挣不得开,甩不得脱,四位将军同时一声大喝,由战马之上飞身而起,四柄战斧同时击向方镖师。双臂大揽,战斧交击一处被搂抱做一团,四人借势向前冲击,带方镖师身形一瞬飞跃数十米。脚踏身后之竹,力之大,引竹身向后倒去。
收右臂,‘大罗真气’运注全身,目内再现清冷之色,‘豹冲’猛冲而上,指化獠牙,有真气相佐,速度提升不止一倍,一瞬欺近身前,与之前的反差鲜明让四人反应不及,战斧当即脱手,四人飞身回护,数十米外,四人便有站回原地。
掌做虎爪,四人复又击来,肉搏之音‘空空而响’,鼓音亦于此时便得低沉而添雄壮之感,如同浴血而战、再无退路的穷路之将,悲壮之色引竹林折腰,俯首悲悯而视。
肩头压力骤升,方镖师足下一踏,入地三分。旋身而飞,一跃三丈,一指‘妖斩五行天’,紫光沿左臂之上盘绕的筋脉而走,以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指尖,一幅诡异的图腾随之现于他的左臂之上。
方镖师屈伸活动了下那天生的两指,一抹狞笑于嘴角一闪而过,身形斜飞而下,点、刺、扫、切、劈、砍、撩、挡,招式仍为‘大罗天指’的第一式,但于接招的四人来说却如擎天之击,力之巨恐难用语言形容,腕遇腕折,臂挡臂废,甚还有一人将腿骨踢碎,再无再战之力。
鼓声渐落,四人飞身回战马之上,纵马而去,随鼓声落幕的,第二座人像便又被藤蔓覆盖。
不待方镖师稍作喘息,朴拙之音又起,第三座人像随之而现,一半百老妇鹤发苍言,她独坐于一竹凳之上,补丁做衫,目光悠远而无神,一鹅蛋大小的泥制陶埙擎于双手之上,空灵之音由远山而来,回荡在竹林之中,那竹叶间的‘沙沙’之音便是天地给与的附和。
十名稚龄之子手持竹棍飞身而来,将方镖师包围其中,合抱请礼,神态恭谨。一声大喝,十棍同出,绕地而走,五出五进,五步一换,十步一错。‘风调雨顺’,‘麦穗两歧’,‘秋收冬藏’,‘五谷丰登’,‘瑞雪丰年’,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基础夯实,勤勉不错。
已是第三座人像,方镖师懒得再来回移换真气,‘大罗真气’运注全身,一式‘骤雨无界’倾盆而降。冰冷刺骨之意引十名稚子一瞬不适,收招换式便现不及之处,然很快便相互补救,可见训练着实有素。可方镖师已觉时间脱的过久,手下便不予留情。
‘骤雨无界’刚过,‘白雪无暇’又临,冰冷之意一瞬提至极限,十名稚子只觉眨眼间便如坠冰窟,周身皆被芷云山巅终年不化的万年冰层而包围,四肢僵硬再不得动,且出击之竹棍也在对方的攻势之下寸断无存。
埙音近乎低不可闻,沧桑之感尤为之盛,‘呜咽咽’的好似悲鸣,十名稚子咬牙欲再做出击,却闻听埙音之中忽现几声清亮,神情恼恨,飞身而退,第三座人像亦随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