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鬼道似虹桥,虹桥之顶路程已过大半,孙步与方镖师停步于此,汗湿衣衫,气喘不止,月洒清辉下照一地清冷,二人回首已看不大真切太远的地方,只隐约一些人影绰绰,那是他们行过的地方。
再向前看去,鬼道之上肃静无声,立有二十六位青年,持剑凝立,面色冷然,缥色素衫裹覆身躯,于月下似光之明处,令人目不能移。
当先一位青年眼放利芒,剑尖斜点地,正是吕家长孙吕齐安,虽早已料到那些来助战的江湖人不见得会出多少力,但真的见孙、方二人毫发无伤的立在面前,又觉齿冷心寒,都说现在是为盛世华年,可他只觉世态炎凉,可笑至极,怒亦至极。
剑尖划地扫一弧星火,他身形一动,身侧二十五位吕家子弟亦随动,二十六柄剑,二十六道芒,刺破夜空寂静,映衬远边老宅,孤寂无鸣。
双斧反手而甩,刃芒带金光,划出数道金痕,凛凛天威似由九天而降,滚滚之音奔雷不休。
臂上双指圈一轮白焰,衣袖卷扫,焰星四射,似风中残烛,却在‘呲呲’声响中燃的倔强,触及剑尖便顺势而延。
急进急退,剑身之上白焰耀目,洒星火落于尘土之间,二十六青年不做着慌,一步复一步,一步连一步,前后有序,进退有度,待孙、方二人再一回首,竟被包围其中。
三化为六又增至九再添至十八,‘三狼履冰’轮转而走,孙、方二人后背相抵,各自应战,剑尖上利芒刺目,剑刃上锋芒慑人,这一边双斧横劈斜撩,砍剁连势,远攻自如,那一边臂上双指如鱼得水,如蟒出洞,翻转缠绕,近战从容,一时之间,天地间仅有金光利芒,不得见人影来去。
重踏向前,孙步反手扯方镖师身形横扫,双脚连踹而出,十八位青年受击而退,有几个闪避不及的被踢中当胸,血气上涌喷呕而出。
吕齐安当先,余下八人身似陀螺转入战局,十八青年随即退身在外,或掠阵或调息或疗伤,而场中八人剑势绵密,层层递进,芒耀天地,引孙、方二人目上一痛,一手做挡于身前,一手迎击于身前,这亦是那‘双狼伏雪’。
因有先例在前,方镖师虽眼眸灼痛,却应招有序,白烟自指尖缓飘而出,遇剑则分,一化二,二化三,三化无穷,其内冰冷之意入骨髓深处,激至魂底,由内而伤。
吕齐安尚还算好,余下七人连带吕齐邦在内亦一瞬失神,剑险脱手,若非吕齐安反应迅速,连扯带拽将众人回护,怕是这一下便要死伤一半。
回身原地,心下且惊且惧,虽有听闻,真正交手才知差距悬殊,吕齐安目光沉淀似深海下的一个石头,有一分纵是力小亦要挽狂澜之决心。
提剑横举,飞沙走石,他的剑稳至毫无震颤,一步又一步,迈步而前,穿透风沙的障,直刺向孙、方二人。
“独狼行沙”?方镖师刚遇起式,那次与吕家三兄弟对战时,他是以‘虚无手印’破此一招,因由大战于前,现下无需冒险,所以臂上双指‘豹冲’运式,然还不待动,却有一丝不同之感。
风沙掩埋下,压顶之势无声而临,渐次加重,似有人于二人肩头放上十斤百斤的粮食,而后又增值百斤千斤,再增至千斤万斤,一时只见,孙、方二人竟觉头不得抬,气甚喘不匀息。
这哪里是‘独狼行沙’,乃是‘五头虎’之‘四海一家’。
剑只一把,却似二十六把剑的威力同出同至,空气为之凝固,万籁为之寂静,天上之月亦为之而耀,冷肃之道间两旁,前后上下,所有空间似扭曲一般,无数重压随剑势而走,颇得孙、方二人腰膝难以成立,踉跄趔趄,招再不成招,式再不成式,狼狈应敌,无有还击。
一方气云化实,一方清泉浇注,二人本已疲惫不堪的身体被真气贯注后轻松许多,重压虽仍在,但却再压不弯他们的脊梁。一双斧向前交叉横扫,一双指化星辰璨然而出,一向剑,一向人,这方大喝,那边闷哼,高下立现。
吕齐安以剑支地,手抚胸口,一口血哽在喉间强自忍下,他的面色上忽而血红忽而惨白,已然是内府受创,而当他视线扫及身侧之时,却见吕齐邦身前衣襟尽是血痕斑驳,触目惊心。吕齐邦感到兄长视线,回视而来,目内之光不动不摇,嘴角一裂,一抹笑恣意昂扬。
吕齐安受其鼓舞,踏地跃起,随在身侧,二十五道人影亦同时跃起,凌空之中形成剑阵,若飞掠之燕,又似捕食之鹰,翱翔九天,芒遮星月,于孙、方二人身前身后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此便是‘七头象’之‘包罗万象’,
二十六人单手相连,剑势交击而出,由上至下,势若闪电,与孙步的一双板斧,方镖师的一双手指交战一处,金戈交鸣,肉体相搏,肃默无言。
偶有人影翻飞,便有一只手臂将其扯回,凌空之中,剑阵始终不散不溃,齐心之力不容小觑。
孙步脸上再无嬉笑之色,认真且严肃,虽身处敌对之方,却对这二十六名青年非常欣赏,或许吕家就是因为这样的后起之秀不断延续传承,方才有现今的地位与名声,若不择那条悖逆之路,怕是未来成就不可估量。
虽是打法之上威势十足,且亦呈势均力敌之态,但二十六位青年与孙、方二人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久战必败,若是以出发前吕康邦所说只做牵制的化,二十六位青年已经做到,几轮交手下来,时已至四更,再过不久便要天亮,待得天亮,最后一批人马便撤离完全,吕家再无所顾,纵是方孙步入内搜刮怕也是寻不到一点证据,吕家之危便解。
然而,黎明前最黑,万全前最危,吕齐安哪里敢放心撤退,来之前他们便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内里催动,二十六人全无守势,攻势尽出。
交战之时最怕的便是不管不顾的血战,总是孙、方二人实力较高却也不能完全于此拼命,两相对比而下,便又僵持了数百招。
忽而,孙步眼角扫向远处吕家所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中似有一团更为黑暗的物体腾空而起,眼眸大睁,怒道:“不好!”那滚滚的黑烟正是位于吕家之所在,最后的证据怕是很快便要消灭成灰。
方镖师亦眼角瞥见,他眸色沉稳仍是波澜不惊,右臂一拉一拽紧接一甩,孙步圆滚滚的身子便如炮弹一般弹射而去,划空之迅,甚连本人都惊恐一瞬。
吕齐安哪可能放孙步于此时离去,剑阵一分为二便要追击而去,然而当他身形回转方要纵跃之时,一道人影静立面前,他慢慢的抬起左臂,双指于半空猛劈,似将空间劈出一道口子,有光从那口子中透出,似碧波荡漾,又似春光明媚,又似暖阳西斜,又似雪日映目,那光柔柔的,暖暖的,舒解人的心头烦困,疗愈人的周身疲劳,引人沉醉。
二十六位青年一瞬心神皆失,身形失力便自半空坠下,而当失重之感传来时方才醒悟,刚要运力稳住身形,却见那口子中又伸出无数双手,无限抻长至他们的身前,躲不可躲,避无法避,只能看着身体被那双手抓中,或是手脚,或是脖颈,或是腰身,他们的身体在那些手的挥舞中零散于半空,有一些还能强自挣扎以求挣脱,有些则是还未及反应便命丧当中。
‘大罗天指’第三式余下两指,‘碧落’、‘黄泉’,哪会让人有命来还。
仅有吕齐安、吕齐邦还有其余三人以剑相抗战于一处,身后悬崖临近,他们却只能越战越退,硬拼不成。
吕齐安目眦欲裂,他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招式,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人,他立在那,只是一道模糊的黑影,别说五官,就是四肢亦难分清,他的黑似隐在整个夜幕之中,却又有一圈淡白色的光环将他圈出,就好像这人位在一盏豆灯之前遮光而立一般。
他的视线里,那些随他而来的族中子弟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痛哽在喉,一字不得说出,又瞥见身侧吕齐邦,苦涩之感化怒焰燃烧,他拼死也要护住这个弟弟,拼死也要为他的父亲留下这一点血脉。
撕心裂肺的痛呼从胸口发出,吕齐安强自将功力提升三层,真气破体而出,激得他全身血红,甚有血丝自毛孔中溢出,观之骇然,吕齐邦见了,心胆俱裂。
“走!”剑身之芒大放至原先的五倍,横天横地,将袭向吕齐邦四人的‘手臂’尽数斩折,虽被反震之力所伤而口吐鲜血,吕齐安却全不在意,手脚并用,扯拉硬拽,四道人影被他甩向远处,其力之大,一息便消失于眼际,风中那一声:“哥!”凄厉至极,他嘴角带笑,身向后倒,崖谷幽深如同怪兽的大口便要将他吞噬。
一丝不甘压在心头,他反手剑刺崖壁,足尖一点便翻身而回,迅疾掠向方镖师,他的最后这一口气定要拉上一个人同赴黄泉。
方镖师四平把八稳立在原地,见吕齐安如同浴血恶魔在世般飞身扑来,面上仍无波澜,右手缓送,一徐微风轻扫而过,吕齐安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眼都未眨便见自己已处陡崖之外,绝峭却在自己身前丈远之处,身形大坠而下,他只见夜幕之上一双眸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