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月的云层不知何时散去,皓月之明亮夺目,映得四下一片清辉洒影,寂静如素的街道上,唯有一凄厉女声划破夜空。
“你把‘红带’还我!”
花蛇的面容扭曲至极,她的目光一瞬不敢移动,唯恐一个不留神,那只铁蝴蝶就消失不见。她的神情一会儿是哀求,一会儿是怒极,一会儿是委屈,一会儿又似疯癫,七分不似人,八分倒似鬼。凄厉厉的声音,凄厉厉的模样,连另一旁交战的百里长白和卢打天都不由得侧目望上一眼。
擅指功之人手指皆都灵活,且指功越强,手指便越灵活,更何况是‘大罗天指’,更何况是天生双指。只是停于脉门之上的一只蝴蝶罢了,怪只怪这花蛇太贪话,太早得意,未当机立断痛下杀手而已。
方镖师的神色是冷的,惨无之色在眼底起伏,观之便有种万念俱灰之感,了无生趣。
花蛇的心神被‘迷蝶衣’牵扯太重,这会儿被那眼神一激,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冲杀上来,一抖双臂,两条五尺白绫激射而出,直奔方镖师面庞而去,她一动,隐于她身影中的‘丑蜂’叶螳亦随之而动,一柄弯镰贴地横扫,搂向方镖师的双足,眨眼便至。
叶螳的弯镰亦有名号,名为‘啖鬼’,柄长一尺半,其上镰刀长及三尺,因材质为冰玉石铁,故而镰面近似透明,却并非薄所致,叶螳的弯镰其重近一百八十斤,比之李情的‘赤炎雷公斧’还要沉上许多,重击而至,飞沙走石,墙倒屋塌。
方镖师双指一错,铁蝴蝶随之而起,飘飘荡荡舞于空中,翩跹着自花蛇面前而过,后者心神当即随之而去,两条白绫无力自卸。足底轻点地的同时,左臂一卷一绕,两条白绫便随方镖师之身形离地而起,那一扫而过的弯镰贴着鞋底擦过,扬起一片尘沙。
花蛇急迫又小心的接下铁蝴蝶,方自舒出一口气,却见那只铁蝴蝶于双掌间一瞬成灰,一个呼吸便吹散无影。
“啊啊啊啊啊啊!”花蛇自得到‘迷蝶衣’这三年来,小心又小心,珍惜又珍惜,却在今天失去了一只,这痛宛若丧子。她猛的转头,一双眼血红,直逼方镖师双眸,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两条五尺白绫。
弯镰回扫之势方尽,叶螳单手一扯,将花蛇扯离原地,再抬眼一望,哪还有方镖师的踪影,而自另一侧却传来锦函的痛呼。却原来,方镖师观叶螳纵然出招亦不离花蛇左近,故佯击花蛇引所有人注意,却在叶螳回护之时,以迅雷之势俯冲向锦函,那一双‘缠绵手’定要先废了再说。
锦函亦不是一般人,虽反应稍慢,却不算迟,他捂着左臂退至李情身后,面上阴晴不定,此刻他的左臂又麻又痛,短时间内怕是不得活动了。他鲜少于人前如此失态,甚觉丢脸,声音强作哀怨的道:“小冤家,好狠的心。”
当下,四妖一神伤、一身伤,情势微妙。
百里长白不知何时脱离战局绕至方镖师身侧,道:“啧啧啧,方兄,人家喊你小冤家耶。”
打着打着人不见了,卢打天怒从心起,仰天大吼,十指银环激射而出,兜空似网的罩向百里长白,道:“小子,你他娘的给老子回来。”
百里绕着方镖师滴溜溜打了一个转,手中短刃连削带打,便脱出那网的范围来,刚一站定,便摆手道:“歇会,歇会,我说卢大爷,我这刀都被打残了,你还不让我喘口气啊。”他这般一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向他手中的那把刀,连方镖师亦不由侧目。
本是一把锋利的宝刃,此时却见刀刃之上缺口、卷边、裂痕满布,刀身之上亦斑斑驳驳,哪还见刚出鞘时的锋芒乍现。
卢打天大哼一声,面上皆是得意神色。围观的墨兵寨众人亦都交头接耳,进而窃笑出声,甚还有人忍不住的出言调侃羞辱,吵吵嚷嚷中,之前那股剑拔弩张之气渐而消弭。
但有四个人,未笑,未语,‘寻芳先生’葛一桥,‘亡命探花郎’段天涯,‘丑蜂’叶螳,以及,大远镖局方镖师。
缘何?
只因刀虽残,百里却笑的更为灿烂,手腕翻转间,那刀花再不似之前的刀花,只觉凛凛烈烈似有无数刃气周身寻走,天罡至极,无敌可匹。
随着葛一桥等人的面色而变,所有人复又静了下来,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道:“破刀!百里长白的破刀!”
只这一句,所有人如梦方醒,是了,就是这个,百里长白十六岁出江湖,背负之刀便是一把破刀,其破旧程度更胜面前这一把,偏偏就是那一把破刀,百里长白名扬天下。
再没人敢去讥诮,这一刻他们似都有所悟,难怪百晓生于秋阳一战时语定:“论刀意,唯百里者。”
百里长白从始便未在意过他人的说辞,只凑到方镖师身前,近似献宝又似显宝的兴奋道:“这把‘百足刀’果然有趣,难得会入《百刀图》,起初我以为‘百砍不折’便是百砍不折,可现在我才知道,‘百砍不折’的意思是,此刀欲出世必要与同等利刃百次相击才可。你看,刚我与那卢大爷交手时,刚刚好交击一百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于是这把刀便活了。”说罢,他将‘百足刀’举过头顶,背衬月光。
方镖师的眸色微动,这面前之景若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只见月光倾洒,萦绕刀身,自那些缺口、卷刃、裂缝处透出,如同无数只手脚般,刀身微动,那些手脚便如活了一般,伸缩折转,相触或分离。
百里的目中尽是欣喜之色,叹道:“活了好,活了好,刀便似人,唯活才不虚枉一世。”
究竟是要多爱刀,多懂刀,多重刀,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才会露出这般的眼神来。
可才说完这句,百里便将刀收回掌中,有些哀伤道:“可我却后悔了,这把刀不该因我而活的,因为我成不了它的唯一,它该有个视它惟一的主人的。”
卢打天怒眉紧皱一处,虽说不清楚,可散了大半的战意让他浑身不自在,压抑着声音责问道:“小子,你在那磨磨唧唧念叨什么呢,还打不打了?爷爷我还没尽兴呢。”
百里抬头,一双眸幽黑似深潭,他的神情间有一丝寂寥倏忽而过,复又恢复一贯的老神在在,道:“要打,要打,打完了我好睡觉,睡醒了我便要去找百晓生,让他给这‘百足刀’重画一张图。”
“与我无关,能打就好。”
这声落,两人复又激斗于一处,好似刚才的一切真就只是中场休息。
然而真个得到休息的,却是四妖中的‘蝴蝶’和‘孔雀’,叶螳不知何时站到葛一桥身侧,低声说着什么,后者面上只更见阴沉。
簌簌风声卷过街角,凝神以待,一场厮杀便要拉开帷幕。